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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4章 书剑恩仇录(40)(1/2)

陈家洛见他尊崇自己父母,甚是感激,当即慨然道:“你尽管放心,我在父母坟前发誓,今晚之事,决不对任何人提及。”

乾隆知他是武林中领袖人物,最重然诺,何况又在他父母墓前立誓,登时放心,面露喜色。

两人手握着手,坐在墓前,一个是当今至尊皇帝,一个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会的首领。

两人默默思索,一时都不说话。

过了良久,忽然极远处似有一阵郁雷之声,陈家洛先听见了,道:“潮来了,咱们到海塘边看看吧,我有十年不见啦。”

乾隆道:“好。”

仍然携着陈家洛的手,走出帐来。

陈家洛道:“八月十八,海潮最大。

我母亲恰好生于这一天,因此她……”

说到这里,住口不说了。

乾隆似乎甚是关心,问道:“令堂怎样?”

陈家洛道:“因此我母亲闺字‘潮生’。”

他说了这句话,微觉后悔,心想怎地我将姆妈的闺名也跟皇帝说了,但其时冲口而出,似是十分自然。

乾隆脸上也有怃然之色,低低应了声:“是!

原来……”

下面的话却也忍住了,握着陈家洛的手微微颤抖。

在外巡逻的众侍卫见皇帝出来,忙趋前侍候,忽见他身旁多了一人,均感惊异,却也不敢作声。

白振、褚圆等首领侍卫更是栗栗危惧,怎么帐篷中钻了一个人进去居然没有发觉,若是冲撞了圣驾,众侍卫罪不可赦,待得走近,见他身旁那人竟是红花会的总舵主,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人人全身冷汗。

侍卫牵过御马,乾隆对陈家洛道:“你骑我这匹马。”

侍卫忙又牵过一匹马来。

两人上马,向春熙门而去。

这时郁雷之声渐响,轰轰不绝。

待出春熙门,耳中尽是浪涛之声,眼望大海,却是平静一片,海水在塘下七八丈,月光淡淡,平铺海上,映出点点银光。

乾隆望着海水出了神,隔了一会,说道:“你我十分投缘。

我明天回杭州,再住三天就回北京,你也跟我同去好吗?

最好以后常在我身边。

我见到你,就如同见到令尊一般。”

陈家洛万想不到他会如此温和亲切的说出这番话来,一时倒怔住了难以回答。

乾隆道:“你文武全才,将来做到令尊的职位,也非难事,这比混迹江湖要高上万倍了。”

皇帝这话,便是允许将来升他为殿阁大学士。

清代无宰相,大学士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心想他必定喜出望外,叩头谢恩。

那知陈家洛道:“你一番好意,我十分感谢,但如我贪恋富贵,也不会身离阁老之家,孤身流落江湖了。”

乾隆道:“我正要问你,为什么好好的公子不做,却到江湖上去厮混,难道是不容于父兄么?”

陈家洛道:“那倒不是,这是奉我母亲之命。

我父亲、哥哥是不知道的。

他们花了很多心力,到处找寻,直到这时,哥哥还在派人寻我。”

乾隆道:“你母亲叫你离家,那可真奇了,却又干么?”

陈家洛俯首不答,片刻之后,说道:“这是我母亲的伤心事,我也不大明白。”

乾隆道:“你海宁陈家世代簪缨,科名之盛,海内无比。

三百年来,进士二百数十人,位居宰辅者三人,官尚书、侍郎、巡抚、布政使者十一人,真是异数。

令尊文勤公为官清正,常在皇考前为民请命,以至痛哭流涕。

皇考退朝之后,有几次哈哈大笑,说道:‘陈世倌今天又为了百姓向我大哭一场,唉,只好答允了他。

’”

陈家洛听他说起父亲的政绩,又是伤心,又是欢喜,心想:“爹爹为百姓而向皇帝大哭,我为百姓而抢皇帝军粮。

作为不同,用意则一。”

这时潮声愈响,两人话声渐被掩没,只见远处一条白线,在月光下缓缓移来。

蓦然间寒意迫人,白线越移越近,声若雷震,大潮有如玉城雪岭,自天际而来,声势雄伟已极。

大潮越近,声音越响,真似百万大军冲锋,于金鼓齐鸣中一往无前。

乾隆左手拉着陈家洛的手,站在塘边,右手轻摇摺扇,骤见夜潮猛至,不由得一惊,右手一松,摺扇直向海塘下落去,跌至塘底石级之上,那正是陈家洛赠他的摺扇。

乾隆叫了一声“啊哟!”

白振头下脚上,突向塘底扑去,左手在塘石上一按,右手已拾起摺扇。

潮水愈近愈快,震撼激射,吞天沃月,一座巨大的水墙直向海塘压来,眼见白振就要被卷入鲸波万仞之中,众侍卫齐声惊呼起来。

白振凝神提气,施展轻功,沿着海塘石级向上攀越,可是未到塘顶,海潮已经卷到。

陈家洛见情势危急,脱下身上长袍,一撕为二,打个结接起,飞快挂向白振头顶。

白振奋力跃起,伸手拉住长袍一端,浪花已经扑到了他脚上。

陈家洛使劲一提,将他挥上石塘。

这时乾隆与众侍卫见海潮势大,都已退离塘边数丈。

白振刚到塘上,海潮已卷了上来。

陈家洛自小在塘边戏耍,熟识潮性,一将白振拉上,随即向后连跃数跃。

白振落下地时,海塘上已水深数尺,他右手一挥,将摺扇向褚圆掷去,双手随即紧紧抱住塘边上一株柳树。

月影银涛,光摇喷雪,云移玉岸,浪卷轰雷,海潮势若万马奔腾,奋蹄疾驰,霎时之间已将白振全身淹没波涛之下。

他不识水性,只得屏住呼吸。

但潮来得快,退得也快,顷刻间,塘上潮水退得干干净净。

白振闭嘴屏息,抱住柳树,双掌十指有如十枚铁钉,深深嵌入树身,待潮水退去,才拔出手指,向后退避。

乾隆见他忠诚英勇,很是高兴,从褚圆手中接过摺扇,对白振点头道:“回去赏你一件黄马褂。”

白振全身湿透,忙跪下叩头谢恩。

乾隆转头对陈家洛道:“古人说‘十万军声半夜潮’,看了这番情景,真称得上天下奇观。”

陈家洛道:“当年钱王以三千铁弩强射海潮,海潮何曾有丝毫降低?

可见自然之势,是强逆不来的。”

乾隆听他说话,似乎又要涉及在西湖中谈过的话题,知他是决计不肯到朝廷来做官了,便道:“人各有志,我也不能勉强。

不过我要劝你一句话。”

陈家洛道:“请教。”

乾隆道:“你们红花会的行径已迹近叛逆。

过往一切,我可不咎,以后可万不能再干这些无法无天之事。”

陈家洛道:“我们为国为民,所作所为,但求心之所安。”

乾隆叹道:“可惜,可惜!”

隔了一会,说道:“凭着今晚相交一场,将来剿灭红花会时,我可以免你一死。”

陈家洛道:“既然如此,要是你落入红花会手中,我们也不伤害于你。”

乾隆哈哈大笑,说道:“在皇帝面前,你也不肯吃半点亏。

好吧,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咱俩击掌为誓,日后彼此不得伤害。”

两人伸手互拍三下。

众侍卫见皇上对陈家洛大逆不道之言居然不以为忤,反与他击掌立誓,都感奇怪之极。

乾隆说道:“潮水如此冲刷,海塘若不牢加修筑,百姓田庐坟墓终究不免会给潮水卷去。

我当拨发官帑,命有司大筑海塘,以护生灵。”

陈家洛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这是爱民大业,江南百姓感激不尽。”

乾隆点了点头,道:“令尊有功于国家,我决不忍他坟墓为潮水所吞。”

转头向白振道:“明日传谕河道总督高晋、巡抚庄有恭,即刻到海宁来,全力施工。”

白振躬身答应。

潮水渐平,海中翻翻滚滚,有若沸汤。

乾隆拉着陈家洛的手,又走向塘边,众侍卫要跟过来,乾隆挥了一挥手,命他们停住。

两人沿着海塘走了数十步,乾隆道:“我见你神色,总有郁郁之意。

除了追思父母、怀念良友之外,心上还有什么为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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