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3章 书剑恩仇录(39)(1/2)
陈家洛叫道:“你也接我一招。”
语声甫毕,人已跃起,柳枝向她脸上拂来。
李沅芷吃过苦头,举剑在面前挽个平花,想削断他的柳枝。
那知这柳枝待剑削到,已随着变势,裹住剑身,只感到一股大力要将她长剑夺去,同时对方左手也向自己胸部捺来,李沅芷又惊又羞,右手只得松开剑柄,左掌一挡,与他左掌相抵,借着他一捺之劲,跳上右边石墩。
她长剑飞上天空,落下来时,陈家洛伸手接住。
李沅芷羞骂:“不要脸!
使这般下流招数!”
陈家洛一怔,说道:“胡说八道,什么下流了?”
李沅芷心想对方不知自己是女子,这一招出于无心,当下更不打话,提气便纵向小瀛洲亭子。
陈家洛身法更快,随着纵去。
李沅芷跳到时,已见陈家洛站在身前,双手托住长剑递了过来。
李沅芷鼓起了腮帮,接过了剑插入剑鞘,掉头便走。
陈家洛过招大占上风,极感快慰,忽地心头掠过了霍青桐的俏丽身影。
其时天已微明,陈家洛将襟上红花取下,放入袋中,缓步走向城东候潮门。
到城边时,城门已开,守门的清兵向陈家洛凝视一下,双手交叉胸前,俯身致敬,原来他是红花会中人。
陈家洛点点头,出了城门。
那清兵道:“总舵主出城,可要一匹坐骑?”
陈家洛道:“好吧!”
那清兵欢天喜地的去了,不一刻牵来一匹好马,后面跟着两名小官,齐向陈家洛弯腰致敬。
他们得有机会向总舵主效劳,都感甚是荣幸。
陈家洛上马奔驰,八十多里地快马两个多时辰也就到了,巳牌时分已到达海宁城西门安戍门。
他离家十年,此番重来,见景色依旧,自己幼时在上嬉游的城墙也毫无变动,青草沙石,似乎均是昔日所曾抚弄。
他怕撞见熟人,掉过马头向北郊走了五六里路,找一家农家歇了,吃过中饭,放头便睡。
折腾了一夜,此时睡得十分香甜。
那农家夫妇见他是公子打扮,说的又是本乡土话,招呼得甚是殷勤,傍晚杀只鸡款待。
陈家洛问起近年情形,那农人说:“皇上最近下旨免了海宁全县三年钱粮,那都是瞧着陈阁老的面子。”
陈家洛心想父亲逝世多年,实是猜不透皇帝何以对他家近年忽然特加恩宠。
吃过晚饭,拿三两银子谢了农家,纵马入城。
先到南门,坐在海塘上望海,回忆儿时母亲多次携了他的手在此观潮,眼眶又不禁湿润起来。
在回疆十年,每日所见尽是无垠黄沙,此刻重见江水海波,心胸爽朗,披襟当风,望着大海。
儿时旧事,一一涌上心来。
眼见天色渐黑,海中白色泡沫都变成模糊一片,将马匹系上海塘上柳树,向城西北自己家里奔去。
陈家洛到得家门,大感诧异,他祖居本名“隅园”
,这时原匾已除,换上了一个新匾,写着“安澜园”
三字,笔致圆柔,认得是乾隆御笔亲题。
旧居之旁,又盖着一大片新屋,亭台楼阁,不计其数。
愕然不解,跳进围墙。
一进去便见到一座亭子,亭中有块大石碑。
走进亭去,月光照在碑上,见碑文俱新,刻着六首五言律诗,题目是“御制驻陈氏安澜园即事杂咏”
,碑文字迹也是乾隆所书,心想:“原来皇帝到我家来过了。”
月光下读碑上御诗: “名园陈氏业,题额曰安澜。
至止缘观海,居停暂解鞍;金堤筑筹固,沙渚涨希宽。
总仅万民戚,非寻一己欢。”
心想:“皇帝说什么‘总仅万民戚,非寻一己欢。
’倘然这真是心里话,那么他倒也关怀老百姓的安危苦乐。”
又读下去: “两世凤池边,高楼睿藻悬。
渥恩赉耆硕,适性惬林泉。
是日亭台景,秋游角征弦;观澜还返驾,供帐漫求妍。”
他知第二句是指楼中所悬雍正皇帝御书“林泉耆硕”
匾额。
见下面四首诗都是称赏园中风物,对陈家功名勋业颇有美言,诗虽不佳,但对自己家里很是客气,自也不免高兴。
由西折入长廊,经“沧波浴景之轩”
而至环碧堂,见堂中悬了一块新匾,写着“爱日堂”
三字,也是乾隆所书,寻思:“‘爱日’二字是指儿子孝父母,出于《法言》:‘事父母自知不足者,其舜乎?
不可得而久者,事亲之谓也。
孝子爱日。
’那是感叹奉事父母的日子不能长久,多一天和父母相聚,便好一天,因此对每一日都感眷恋。
这两个字由我来写,才合道理,怎么皇帝亲笔写在这里?
这个皇帝,学问未免欠通。”
出得堂来,经赤栏曲桥、天香坞,北转至十二楼边,过群芳阁、竹深荷净轩,过桥经竹荫深处,便是母亲的旧居筠香馆。
只见馆前也换上了新匾,写着“春晖堂”
三字,也是乾隆御笔,心中一酸,坐在山石之上,心想:“孟郊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这一首诗,真是为我写照了。”
望着这三个字,想起母亲的慈爱,又不禁掉下泪来。
突然之间,全身一震,跳了起来,心道:“‘春晖’二字,是儿子感念母恩的典故,除此之外,更无他义。
皇帝写这匾挂在我姆妈楼上,是何用意?
他再不通,也不会如此胡来。
难道他料我必定归来省墓,特意写了这些匾额来笼络我么?”
沉吟良久,难解其意,当下轻轻上楼,闪在楼台边一张,见房内无人,房内布置宛若母亲生时,红木家私、雕花大床、描金衣箱,仍是放在他看了十多年的地方。
桌上明晃晃的点着一枝红烛。
忽然隔房脚步声响,有人走进房来。
他缩身躲在一隅,见进来的是个老妈妈。
他一见背影,忍不住就要呼叫出声,原来那是他母亲的赠嫁丫环瑞芳。
陈家洛从小由她抚育带领,直到十五岁,是下人中最亲近之人。
瑞芳进房后,拿了抹布,把各件家具慢慢的逐一揩抹,坐在椅上发了一阵呆,在床上枕头底下摸出一顶小孩帽子,不住抚摸叹气。
那是一顶大红缎子的绣花帽,帽上钉着一块绿玉,绿玉四周是八颗大珠,正是陈家洛儿时所戴。
陈家洛再也忍耐不住,一个箭步纵进房去,抱住了她。
瑞芳大惊,张嘴想叫,陈家洛伸手按住她嘴,低声道:“别嚷,是我。”
瑞芳望着他脸,吓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陈家洛十五岁离家,十年之后,相貌神情均已大变,而五十多岁的老婆婆,十年间却无多大改变。
陈家洛道:“瑞姑,我是三官呀,你不认得了吗?”
瑞芳兀自迷迷惘惘,道:“你……你是三官,你回……回来啦?”
陈家洛微笑点头。
瑞芳神智渐定,依稀在他脸上看到了三官那淘气孩子的容貌,突伸双臂抱住了他,放声哭了出来。
陈家洛连忙摇手,道:“别让人知道我回来了,快别哭。”
瑞芳道:“不碍事,他们都到新园子里去啦,这里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