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废弃技校疤脸飘(三)(2/3)
第四天下午,旅馆的老板娘喊她:“有你的电报!”
林砚愣了一下,现在还有人发电报?
接过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速来深圳,张淑敏。”
字迹很潦草,像是写得很急。
林砚的心提了起来,她立刻去邮电所订了去深圳的火车票,然后给陈阳写了封信,告诉他自己找到了张医生的地址,会尽快把消息带回来。
寄完信,她站在镇上的路口,看着夕阳把远处的技校轮廓染成金色。
她突然很想再见陈阳一面,告诉他,那些被封存的秘密,很快就要重见天日了。
但她没有回去。
她知道,有些路必须一个人走,就像陈阳守在技校里的这些年,就像赵磊当年决定站出来的那一刻。
火车启动时,林砚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银色的盒子。
盒子里的图纸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烫,像是有生命在里面跳动。
她想起相册里 88 级的毕业生们,想起他们在槐树下的合影,想起照片背后那句被磨得模糊的话:“我们的青春,要像机床一样,精准而坚定。”
深圳的夏天比北方更湿热,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咸味。
林砚按照地址找到那栋老式居民楼时,已经是傍晚了。
楼道里堆着杂物,墙上布满青苔,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味。
三楼的门虚掩着,林砚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进来吧。”
房间很小,陈设简单,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白大褂,眼神温柔,旁边站着个穿邮递员制服的男人,笑得很憨厚。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藤椅上,看见林砚,挣扎着要站起来。
她的脸色很不好,呼吸有些急促,手里拿着一个氧气袋。
“您是张医生?”
林砚扶住她。
老太太点点头,指了指桌上的药盒:“肺癌晚期,没几天了。”
她笑了笑,“跟我家老刘一样的病,大概是当年在医务室吸多了粉尘吧。”
她的目光落在林砚手里的盒子上,“东西带来了?”
林砚把盒子递过去,张淑敏的手抖得厉害,打开盒子的瞬间,她看见那些图纸,突然捂住嘴,哭了起来。
“赵磊这孩子……”
她哽咽着,“当年他总来医务室,说陈阳太闷,让我多劝劝他。
他说他们的发动机一定能拿奖,说要让红星技校出名……”
她拿起那张纸条,看着上面的字迹,眼泪滴在 “王胖子”
三个字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我知道他们要销毁证据,”
张淑敏的声音带着恨意,“爆炸后王科长找过我,让我改病历,说就当是孩子们操作失误。
我没同意,他就威胁我,说要让我儿子在厂里待不下去……”
“那您为什么不站出来?”
林砚问,声音有些发颤。
张淑敏苦笑了一下:“我有儿子要养啊。”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我把日志藏起来,把赵磊偷偷塞给我的录音笔收着,以为总有一天能说出来。
可我懦弱了,我怕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子,里面是一沓上访材料,还有几张照片,照片上的赵磊笑得很灿烂,站在机床前,手里拿着扳手。
“赵家父母当年去找我,我没敢把真相告诉他们。”
张淑敏的声音充满了悔恨,“我对不起那几个孩子,对不起他们的父母……”
林砚看着那些材料,突然明白为什么赵磊要把图纸藏在锅炉房 —— 他早就预料到可能会出事,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王科长和校长,现在在哪?”
林砚问。
“王胖子前年死了,喝酒喝死的。”
张淑敏说,“校长在海南,听说得了老年痴呆,不认得人了。”
林砚沉默了。
她以为找到张医生就能让真相大白,就能让那些罪恶受到惩罚,可时间已经带走了太多东西,包括追责的可能。
“但这些不能白留着。”
张淑敏突然抓住林砚的手,她的手很凉,“赵磊说过,他们的发动机图纸是最先进的,就算拿不到奖,也要让更多人看到。”
她从铁盒子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林砚:“这是我托人查的,当年全国技能大赛的评委,现在在上海的一家机械研究所当所长。
你把图纸给他,告诉他,这是红星技校的孩子们做的。”
林砚接过信封,指尖触到里面的信纸,很厚实,像承载着沉甸甸的希望。
“还有这个。”
张淑敏把录音笔和医务室日志放在一起,“交给媒体也好,交给档案馆也好,总要有人知道,有三个孩子不是死于意外,他们是为了真相死的。”
那天晚上,林砚住在张淑敏家的沙发上。
老太太睡着了,呼吸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枕头上。
林砚看着窗外的霓虹灯,想起陈阳在技校屋顶上抽烟的样子,想起赵磊在录音笔里清亮的声音,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满了。
或许真相无法改变过去,无法让死去的人复活,无法让活着的人忘记伤痛。
但真相本身,就是对那些年轻生命的尊重,是他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响亮的回声。
林砚在上海的机械研究所见到周所长时,他正在看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蓝色工装,站在一台机床前,笑容和赵磊有几分相似。
“这是我师弟,”
周所长指着照片说,“当年也在红星技校,比赵磊他们早几届,可惜后来在工厂事故里没了。”
林砚把图纸递过去,周所长戴上老花镜,一页页翻看着,手指在齿轮结构上轻轻滑动。
“这设计…… 太了不起了。”
他的声音带着惊叹,“二十年前有这水平,完全能拿金奖。”
他翻到最后一页,看见那个小太阳图案,突然红了眼眶:“赵磊这孩子,当年我去技校讲座,他追着我问了一下午问题,眼睛亮得像星星。”
林砚把录音笔和日志交给周所长:“这些是他留下的证据。”
周所长听完录音,看完日志,沉默了很久。
窗外的阳光落在他的白发上,像一层薄雪。
“我会把这些交给相关部门,”
他说,“虽然过了追诉期,但至少要给孩子们一个名分。”
他拿起图纸,眼神坚定:“这个发动机模型,我会让研究所的团队完善它,争取能投入生产。
就用‘红星’命名,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群技校学生的心血。”
离开研究所时,林砚收到了张淑敏儿子的短信:“母亲凌晨走了,很安详,手里攥着赵磊的校徽。”
林砚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她想起老太太说 “我懦弱了”
时的样子,想起她最后抓住自己手的力度,突然明白,有些勇气不是一瞬间的爆发,而是在漫长的愧疚里,终于找到的救赎。
她买了回红星镇的火车票,没有直达车,需要转三次车。
在火车上,她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这次接通了。
“你外公的照片里,有个年轻人跟你说的疤脸男人很像。”
母亲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温柔,“你外公说,那是他最看好的徒孙,叫陈阳,手特别巧,可惜出了事故……”
林砚握着手机,听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外公当年的事,说他总觉得对不起那些孩子,退休后每年都去技校旧址看看,直到走不动路。
挂了电话,林砚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突然觉得命运像个精密的齿轮,看似散落的零件,其实早就被无形的链条连接在一起。
回到红星镇时,已经是一周后。
林砚租了辆摩托车,沿着那条刚修好的土路,再次驶向那片废弃的厂区。
远远地,她看见教学楼的屋顶上站着一个人,是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