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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泪2(2/5)

卓伊勒的心跳个不停,紧紧握住紫颜。

先前千户府外的两个守卫拦下他们,朝紫颜道:“你们从哪里来?”

紫颜面不改色,立即答道:“安亚国。”

安亚是西北方一个多族杂居的小国,尤多混血,紫颜与卓伊勒两人的眼珠或绿或蓝,守卫们看了半天,就用安亚语问话。

卓伊勒傻了眼,紫颜咕噜着答了一句,轮到守卫不知如何应对,摆手放他们过去。

卓伊勒走出十来步,“你真厉害,连安亚语也懂。”

紫颜摇头,“我随口乱说的,估计他们也只懂一句。”

卓伊勒哈哈大笑,眼里的蓝色轻盈地闪动,像蝴蝶扬起翅膀。

那是紫颜头回听见他的笑声,清澈得想用勺盛了他的笑,舀一口品尝。

卓伊勒笑过两声,停了,克制地咬了唇,信步走到一匹红色的马前,抚摸它的鬃毛。

那匹马乖顺地任他摆弄,紫颜询了价格,买下它来。

卓伊勒也不客气,拉马到了空处,一个飞跃上了马,银红的身段配了红马,煞是抢眼。

紫颜选了一匹纯白的雪羽骢,寸长的白毛垂在四蹄上,奔踏时飘然若在云端。

两人顺了马道,渐渐行到外市的尽头,再往前就是荒凉野外,极少有行旅商人从那里走过。

“看到那片黄色的山岭了么?

翻过那里,谁也找不到你。”

紫颜抬起马鞭,“走——”

他一鞭打在卓伊勒股下红马上,马儿惊嘶一声,撒蹄跑去。

紫颜的马随后跟上,与它并肩向了风波岭冲去。

卓伊勒轻松地拉住缰绳,悬起身子夹在马背上,对紫颜喊道:“你走,我不要你送!

我自由了,你也是!”

他解开束发的金带,茶褐色的长发顺风飞荡,如他骤然解放的心。

紫颜一把抓去脸上那个老实的面容,鬼鬼地一笑,“难得被绑架,正好散散心,别太快丢下我。”

看似柔弱的他,身手十分矫健,驾马紧随卓伊勒。

无论卓伊勒如何催赶红马快跑,也无法甩下紫颜。

相反,他悠闲的话飘进卓伊勒的耳朵,“你的马叫秋枫火,跑得虽快,却不耐久,差不多到那边山脚,就要让它喝水休息。”

卓伊勒将身伏向马颈,人和马都不再孤单,流星般飞驰,在大地上烧出一道殷红的火。

纵马疾行,上下颠簸,抛却了前尘往事,像吹过荒原的一阵风。

俯瞰绵绵杂草无限延伸,远处山岭上黄绿成片,斜阳轻抚,苍茫生烟,竟如天堂般自在。

紫颜的雪羽骢如飘逸的白云飞翔在后,与秋枫火隔了一个马身,不离不弃。

他身上有股特别的香气正缓缓散逸,偶尔,紫颜回望方河集,唇角流出诡谲的笑。

跑至山岭下,地势渐高,极细的溪水浅浅流过。

马儿的步子变慢,卓伊勒跳下来,牵引它走去饮水。

紫颜的马甚是安静地在一旁候着,前蹄碎步轻踏,丝毫不见疲惫。

卓伊勒喝了一口溪水,扯下面具,拿在手里发愣。

不过是一块无生机的死皮,僵滞得宛如弃物,可置于脸上竟是玉颜清芳,温莹绝艳,化腐朽为神奇。

他回眸偷觑紫颜,神仪如月,令人既敬且畏又极欲亲近,凝望中仿佛沐浴在洁净的月光下,心境平和似水。

如果能跟随紫颜一生,是不是胜过一个人海角天涯?

卓伊勒猛然一惊,不,他要自由,波鲧族的人不是谁的奴隶仆佣,他不能让心灵屈从在任何人之下。

卓伊勒狠狠收住目光,用力地一拉缰绳,粗声粗气地招呼道:“喂,我要赶路,你不许再跟来。”

“你要去哪里?”

“与你无关。”

卓伊勒低头瞥到手里的面具,走过来还给他。

靠近了,蹙了眉脱口而出,“你身上好香。”

浓烈侵人的香气,从紫颜的衣衫里不断渗出。

卓伊勒狐疑地看他,摇了摇头,“你收着,或许有用,佩戴的法子也简单。”

紫颜不管他伸直了的手,兀自交代面具的用法,又叮嘱他,“如能改变眼珠的色泽则更佳,喏,这就是用你们的泪制成的银海珠。”

两片宛若水珠的薄片,迎了太阳闪动光芒,轮廓是染过后的琥珀色,中心透明。

紫颜又从自己眼眶内取下两片碧绿的银海珠,一齐递给卓伊勒。

“戴上它们,天下不会有人再知道你原来的身份。”

初次见到波鲧族眼泪的妙用,卓伊勒有一点感动,它们像是有生命,轻轻地一碰,会柔软地弹起。

想到所谓灵丹妙药不过是虚妄的谎言,他心里说不出是怎样的感叹,喃喃地道:“我们的眼泪只有易容的功效……如果其他人像你一样明白,我的族人……”

愤恨、苦闷、怨怼、心酸、不甘,卓伊勒的血脉里孕着躁怒。

他多想有一柄利刃大刀,像恶狼的嘹牙供他纵情挥舞,砍尽那些屠杀族人的贪婪魔鬼。

眼前又浮现痛苦的过往。

在黑市上,波鲧族的眼泪能卖出惊天高价,他们不是人,是猎物和货品。

每个月,他的部族不停地迁徙,无论东躲西藏逃到哪里,黑暗中残忍的狩猎者会突然出现,夺去他们珍惜的一切。

年幼的孩子被拐卖,手无寸铁的女人被抢走,若有健壮的年轻人反抗,会遭遇到全副武装的猎人,把他揍得遍体鳞伤,逼他流泪。

甚至老人也逃脱不了被捕捉的厄运,他们居住的帐篷外充满了陷阱,一旦陷落被捕,猎人们会想尽办法敲诈出最后一滴眼泪,然后弃之荒野不顾。

卓伊勒不敢再想。

他从小就不知爹娘是谁,跟了唯一的堂兄弟和其他族人一起疲于奔命,直到丧心病狂的捕猎者害死了他们所有人。

左格尔救了他,收留他,要他流泪卖钱,他认命。

哪天左格尔为了眼泪要打死他,他也觉得没什么,权当和族人们死在一处。

可最欲哭无泪的是,他们的眼泪根本不昂贵,却用那么多人的生命换取。

“死者已矣,你要代他们好好活下去。”

卓伊勒抬头望天,他一个人自由了又如何?

幸存在世上波鲧族其他部落的人们,依然会遭受流离追捕之苦。

仅仅代死去的族人仰望天空是不够的,如果可以,他要改变波鲧族不公正的命运。

风吹草浪,一抹翠色由方河集疾速而来,卓伊勒犹自恍神,紫颜眯起眼会意微笑。

没过多久,马蹄声橐橐近了,卓伊勒蓦地清醒,收起银海珠,电目一扫远处,拔出匕首指向紫颜,“你用香引人追踪我?

你们……你们没一个是好人!”

他大声吼完,快步飞身跨上秋枫火,不顾坡陡路窄,强行冲入山岭的茂林间。

紫颜阻拦不及,眼睁睁看他离去,在丛林里消失了颜色。

回眸远望,来者渐渐近了,竟是长生,小小的身躯在马上摇摇欲坠。

长生一路追来,本没了信心,等嗅到熟悉的香味,大喜过望,循香追寻到风波岭下。

他马术不精,几次险些坠地,靠了心中拗着的一股劲,硬是强留在马背上。

秋风呼啸,过耳如刀,长生的腿股间被狂行的马磨震得吃痛,他越是惊惶,越是死死扣紧缰绳,拼命张望搜索紫颜和卓伊勒的踪影。

终于,长生遥遥看见两人的身影,如开在远处的两朵小花。

他有心赶来验证,纵马更急,等到了紫颜面前,长生惊喜地挥手,马儿受了惊,一个趔趄急收四蹄。

长生来不及反应,身子凌空飞出,啪地落地,跌得四肢百骸一齐散架。

“你太心急,慢慢赶过来就是。”

紫颜冲到长生身边责怪地说道,抬起他手脚查看,见不曾骨折,方叹了口气,为他拍去杂草浮尘。

“少爷,我没事,你平安就好。”

长生浑身疼痛,勉强撑起上身,怔怔打量四周,遗憾地问,“他走了吗?

我……想来送他……刚才明明看到这里有两个人。”

“嗯,他走了。

左格尔呢?”

“多亏萤火聪明,买了两样东西就折返,说是早觉卓伊勒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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