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熙宁破夏除夜宴盟图》
战争结束的太快了。
本以为今年肯定是要在战场过年的,现在看来却是已经完全不需要了,在距离过年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宋辽夏三国正式签订了停战盟约,正式以宋国大胜,辽国小胜,西夏大输结束。
统万城...
细雨如丝,缠绵不绝,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路,发出沉闷而缓慢的声响。我倚在车厢内,目光透过帘隙望向渐远的宫墙,那一片金瓦朱甍在烟雨中模糊成一片朦胧的轮廓,仿佛旧梦将尽,又似余音未歇。纸鸢静静躺在案上,孩童笔迹清秀,却重若千钧。“春风再绿江南岸”??这句诗曾是我少年时最爱吟诵的句子,如今听来,竟像是命运对我无声的许诺。
陈?坐于前舆,肩头已被雨水浸透,他几次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一去江宁,看似体面,实则形同放逐。新政虽未明令废止,然主政之人既去,群小环伺,必步步蚕食。吕惠卿蛰伏韩府已久,此人外宽内忌,阴鸷善谋,昔日假意附我以求进身,今见风向有变,便迫不及待投靠旧党。而舒?之叛,尤为痛心。他曾执笔为我辩诬数十次,夜半挑灯起草奏章,言“安石孤忠,天下共知”,如今却亲手递上弹劾之疏,字字如刀。
“相公,”陈?终于开口,声音低哑,“您真的甘心就这样走?”
我没有立即回答。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瞬息照亮了路边枯柳与泥泞中的脚印。雷声随后滚来,闷闷地压在心头。
“甘心?”我轻笑一声,指尖抚过那本随行携带的《自省录》,封皮已磨损,“若说甘心,自然不甘。二十年心血,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据理力争,多少回面对唾骂仍挺身而出……怎能甘心?可若执意留下,只会让新政成为众矢之的。他们要的不是废法,是要借反我之名,彻底翻盘。我不走,新政便成了我的私器;我退一步,它才有可能活下来。”
陈?低头不语,良久方道:“可您一走,谁还能撑住局面?孙觉刚直有余而威望不足,邓绾虽能办事,却易招谤议。陛下虽信您,但耳根软,经不起日日聒噪。”
“所以我要留火种。”我缓缓闭目,“新政之根不在诏书,而在人心。河北百姓喊出‘公平共担’四字时,我就知道,法已入民心。只要有人记得什么是青苗贷的真意,什么是免役法的初衷,哪怕暂时被压下去,终有一日会重新燃起。”
马车行至汴河桥头,忽闻身后喧哗。回首望去,一群百姓冒雨追来,手中捧着土产、布鞋、草药包,还有人提着一只陶罐,说是新熬的姜汤,怕相公路上受寒。守桥禁军本欲阻拦,却被领头的小校挥手制止。那小校摘下头盔,单膝跪地,朗声道:“末将曾在渭州戍边,因贪官克扣粮饷几近饿死,幸得市易法平抑物价,家中老母才得以买药续命。今日不敢多言,唯愿相公保重!”
我强忍泪水,推开车门,立于踏板之上,向众人深深一揖。
“诸位父老!”我扬声说道,“王安石无德无能,累你们受苦。但我敢对天发誓:我所行之法,从未有一念为私!若有半分欺君罔民,天诛地灭!今日我虽离去,然此志不改,此心不死!他日若朝廷再兴新政,我即便埋骨江南,亦当披衣而起,奔走相告!”
雨越下越大,人群却久久不散。直到车影消失在官道尽头,仍有孩童高声背诵《便民手册》中的条文:“灾年缓缴,利率三十,不得强索……”
江宁府邸依旧简朴,院中槐树去年遭雷击折了一枝,我命人勿伐,只用木架支撑,说:“伤而不死,犹可荫人。”归来当日,闭门谢客,唯召陈?入室,取出密匣一封,交予他手。
“这是我离京前夜,请人誊抄的新政法典全录,另附我在河北所记《民议实录》三卷,皆为手稿原本。你派人分藏三处:一处交邓绾,一处托苏子容暗存,最后一份,送往湖州沈括处。切记,不可落于他人之手,尤防吕惠卿。”
陈?郑重收下,又问:“若将来无人启用呢?”
我凝视窗外雨幕,淡淡道:“那就等。等到有人读懂它为止。”
此后数月,我深居简出,每日读书著文,修订《周礼义》,并撰《字说》残篇。偶有故旧来访,皆婉拒不见,唯独接见了一位从泉州来的商人。此人姓林,原是贱籍?户,因推行市易法得以借贷购船,如今已有商舶三艘,往来高丽、日本之间。他带来一封南洋华商联名信,称海外侨民皆知“王相公立法惠民”,愿以资财支持新政复兴,并请求朝廷设立“海贸互市监”,规范远洋贸易。
我听后久久动容,提笔批曰:“利归天下,则远人自来;政通四海,则百族同心。此非吾功,乃法之效也。”
然而朝中风云并未因我的隐退而平静。六月,司马光主持编修《资治通鉴》告一段落,趁机上奏,请“复祖宗旧制,尽罢新法”。天子犹豫未决,竟命翰林院集议。七月初,富弼病逝,临终遗表仍言“安石乱政,祸延社稷”,震动朝野。吕惠卿随即跃出,连上五疏,不仅要求废除青苗、市易、免役三大法,更提议追查我任相期间所有财政账目,名为“清查弊政”,实则欲罗织罪名,使我永无翻身之日。
消息传来,我正在园中修剪药草。听到此处,手中剪刀“当啷”落地。
“他们终究是要置我于死地。”我喃喃道。
陈?愤然:“相公何不出面自辩?天下人都知这是构陷!”
我摇头:“辩有何用?今上仁厚,然优柔寡断。旧党势大,若我现身争执,反使陛下难堪,新政更无转圜余地。不如静观其变。”
果然,八月中,天子下诏:暂停青苗法一年,市易务裁撤两京之外分支,免役法改为“差募并行”,实则大幅倒退。唯有保甲法因西北和议尚稳,暂留其名,然执行已形同虚设。
我读诏书毕,焚香北拜,叩首三下。
“此非败也,”我对陈?说,“此乃退潮之时。潮退,方显礁石之坚。”
冬十一月,大雪封山。一日黄昏,忽有驿骑飞驰至门,送来一封密信??竟是邓绾亲笔,以蜡丸封缄。拆开一看,内容惊心动魄:吕惠卿正秘密勾结三司吏员,伪造我在相位时挪用国库 funds 资助亲信的证据,并计划在明年春祭太庙之际当众揭发,一举定罪。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还派人潜入江宁,意图在我府中藏匿“赃物”,制造“人赃俱获”的假象。
我看完,面色不变,只命人取来火盆,将信烧尽。
“相公!”陈?急道,“您难道不去避一避?”
“避?”我冷笑,“我若逃,便是心虚。他们要演戏,我就让他们演个够。传信邓绾,叫他不必惊慌,一切照常行事。另告诉他,十年前我曾命人记录每笔公款用途,账册现存沈括处,一字未删。让他们尽管来查。”
我又提笔写下一函,密封后交与亲信:“若我身遭不测,此书直送宫中,面呈天子。”
腊月廿三,小年。我照例祭灶,焚香祷告:“愿上苍怜我赤诚,护我黎民,纵斧钺加身,亦不悔初心。”
除夕夜,独坐灯下,重读《商君列传》。至“卒受恶名,然秦富强”一句,不禁泪下沾襟。
“公孙鞅变法,终被车裂;晁错削藩,腰斩东市。古今忠臣,岂惧死哉?所惧者,法不行,民不苏,国不强耳。”我提笔在页眉批道:“吾志如此,虽九死其犹未悔。”
正月初八,朝廷果然派御史台官员赴江宁“查案”。来者趾高气扬,自称奉旨彻查“王安石贪渎案”,带吏员十余人,欲搜查府邸。
我迎于门外,布衣素冠,神色坦然。
“诸位远来辛苦。府中虽陋,然每一砖一瓦皆朝廷俸禄所购,每一粟一菜皆市井公平所换。请随意查验,若有分毫非法所得,王某愿束身就缚。”
那御史本欲刁难,见我如此从容,反倒踌躇起来。及至翻检账簿、询问仆役,竟无一丝瑕疵。更有邻人自发前来作证,称我归隐以来粗茶淡饭,冬衣补缀三次仍穿,哪有巨资藏匿?
十日后,调查无果,悻悻而返。
此事传入京师,舆论悄然生变。有士人议论:“若王介甫真贪,岂能十年宰相而家无余财?”太学中有学生私刻小册,题为《王相公实录》,记其清廉勤政之事,竟悄然流传。
二月末,边报再至:西夏违约,遣骑兵袭扰?延路,掠民数千。朝廷震怒,急召宿将种谔出征。然军需调度混乱,粮草不继,前线将士竟有断炊之危。
此时,已废止的市易法弊端尽显??豪商囤积居奇,米价暴涨三倍。而免役法倒退后,地方差役再度压于贫户,民怨沸腾,征夫难集。
天子忧心如焚,夜召枢密院议事,问:“若王安石在,当如何?”
无人应答。
次日,一道密诏星夜奔赴江宁。
我接到圣旨时,正于田间教农人识字。使者跪呈黄帛,双手微颤。
展开一看,乃天子亲笔:
> “国事日艰,边患复起,旧法难支,民心浮动。朕思再三,非卿不能定乾坤。特诏卿即日起程返京,共议国是。江山社稷,系于卿一身。”
我默然良久,抬头望天。春阳初升,冰雪消融,泥土松软,麦苗返青。
“春天到了。”我说。
陈?热泪盈眶:“相公,您终于可以回来了!”
我摇摇头,唤人备马,却不回府取衣冠。
“不必着急。先去村塾看看孩子们读《便民手册》可还顺畅,再去看看去年救济的孤儿们有没有吃饱穿暖。然后??”我望着北方,“我们慢慢走回去。”
三日后启程。沿途百姓闻讯,扶老携幼相送。有人献花,有人焚香,更有河北老兵组团护行,自称“保甲遗卒”,誓言“此生不负相公教诲”。
四月初十,重返宣德门。
城楼上鼓声再响,一如当年。我仰首望去,只见新柳拂檐,燕子穿梭,春风拂面,绿意盎然。
我知道,这场变法之路,仍未终结。
风暴还会再来,谗言不会止息,但我已不再畏惧。
因为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变革,不在一时得失,而在人心深处种下的信念。
只要还有人相信公正,还有人渴望改变,还有人愿意为苍生挺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