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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一、(2/2)

他问。

“放下‘必须正确’的执念。”

少年身影渐淡,“允许自己犯错,允许身边人受伤,允许世界不圆满。

唯有如此,你才能看清哪些是真实的情感,哪些是他人强加的枷锁。

否则,你终将成为新的‘镜碑’,用所谓的光明,继续囚禁后来者。”

话音落下,雪原崩塌。

欧阳戎猛然睁眼,发现自己仍坐在院中,手中布片完好,夜风拂面,桃花飘落如雨。

方才一切,似梦非梦。

可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是他内心最深处的自我对话。

他缓缓起身,走向屋内。

阿兄睡得正熟,唇角微微翘起,像是做了个好梦。

他轻轻替他掖好被角,转身出门,取出笔墨,在白昭婵来信背面写下新一行字: “请转告陛下:赎罪新规可行,但须加一条凡因恐惧而施罚者,自身亦当受审。”

翌日清晨,燕八郎踹门而入,手里拎着一只烧鸡:“听说你昨夜写了封狠信?

够刚!

我就说,咱们君子防深情,就得带刺儿活着!”

李姝随后赶到,脸色凝重:“东海异象再现,海底镜片共鸣频率增强,且…江州百姓昨夜集体梦见亲人离世,醒来皆有悲恸之症,虽未致死,但神魂已损。”

“他们在测试新版本。”

欧阳戎平静道,“不再是单一梦境入侵,而是批量投放哀痛记忆,逐步削弱人心韧性。

等大众习惯悲伤,便不会再反抗压迫。”

“那怎么办?”

燕八郎啃着鸡腿,“总不能让全城人天天听笑话吧?”

“不必。”

欧阳戎望向桃林尽头,“我要办一场‘忆暖集’。”

“啥?”

两人齐声。

“召集所有经历过魂蚀之疫、心渊回响的人,不分贵贱,不论过往恩怨,齐聚江州广场。

每人讲述一件最平凡却最温暖的记忆可能是母亲端来的一碗粥,朋友递来的一把伞,陌生人雨中撑起的半边斗篷。

我们要做的,不是对抗噩梦,而是重建真实。”

李姝若有所思:“用集体记忆对抗集体创伤?”

“正是。”

欧阳戎点头,“他们用镜碑放大痛苦,我们便用人与人之间的琐碎温情,织一张更大的网。

情感从不生于宏大叙事,而藏于细节之中。

当千万个微小的‘真’汇聚成河,虚假的梦自然溃散。”

三日后,江州广场。

万人聚集,老少皆有。

有人拄拐,有人蒙眼,更多人身形瘦削,显然是疫后余生。

欧阳戎立于高台,不言神通,不谈修行,只讲了一个故事: “小时候,阿兄发烧,我背他去医馆。

路上下雨,我没伞,只好脱下外衣盖在他头上。

走到一半,他突然说:‘哥,你头发湿了。

’我说没事。

他又说:‘等我好了,给你买顶新帽子。

’结果第二天他就忘了这事。

十年后,我在集市看见一顶旧布帽,想起这句话,买了下来。

现在还戴着。”

台下寂静片刻,忽有一妇人起身,哽咽道:“我丈夫战死前夜,说想吃我做的韭菜饼。

我骂他胡闹,大半夜折腾什么。

第二天他走了,再没回来。

如今我每天煎韭菜饼,留一份在桌上…他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一位老匠人颤巍巍站起:“我徒弟偷学我绝技,被我发现后跪地痛哭。

我没赶他走,只说:‘下次别藏那么烂的刀法。

’三年后,他凭那套改良刀法救了一城百姓。”

越来越多的人开口。

孩童说父亲冬夜抱他取暖,书生说旅店老板娘多给一碗热汤,老兵说战场上敌军放下兵器时眼里的泪… 声音汇成洪流,温柔而坚定。

当晚,东海海底,那块破碎镜片剧烈震颤,其上倒影扭曲变形,竟浮现出万千人脸,皆含笑而泣,仿佛被某种力量灼烧。

一声尖啸自深渊传出,旋即湮灭。

七日后,朝廷特使再至,带来旨意: “陛下允‘赎罪新规’试行三州,并赐欧阳戎‘明心境’一面,可照见人心本源。”

欧阳戎接过铜镜,却不看自己,而是转向阿兄。

镜中映出的,是一个少年紧紧抱住昏睡兄长的画面,风雨交加,他满脸泪水,却咬牙前行。

正是那年背阿兄求医之夜。

他笑了。

李姝轻声道:“看来,它照见的不是现在,而是你始终不愿承认的真心你从未超然物外,你只是太怕失去,所以拼了命去挽留。”

燕八郎咧嘴:“所以说,君子也防深情,不是防别人,是防自己陷进去出不来。

可你要真出来了,也就不是君子了。”

欧阳戎将镜子收起,望向远方。

他知道,旧势力不会罢休。

或许下一劫,将是“时间之镜”

,让人目睹未来至亲惨死而提前背叛;或是“轮回之井”

,令人在无尽转世中遗忘所有珍视之人。

但没关系。

只要还有人愿意讲述一碗粥的温度,一把伞的倾斜角度,一句笨拙的“我给你买了帽子”

,光明就不会彻底熄灭。

数月后,春回大地。

欧阳府桃树再度盛开,阿兄在树下笨拙地绣着新布片,这次是个月亮。

欧阳戎坐在旁边读书,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笑意温润。

忽然,一只纸鹤飞来,落入掌心,展开竟是鱼念渊笔迹: “镜碑残片已回收七成,余下两枚藏于北漠寒渊与南岭幽泉。

另:倒映之人最后一次传讯‘我会成为你最不像自己的样子,那时,你才会认出我。

’”

他看完,折好纸鹤,放入袖中。

春风拂过,花瓣落在书页上,恰好遮住一句古训:“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他轻轻拨开花瓣,继续读下去。

夜幕降临,识海深处,金脉静静延伸,与远方隐隐共鸣。

而在北漠风雪之中,一座冰窟缓缓开启,内里竖立着一面完整如初的黑镜,镜面流动着无数重叠的身影有欧阳戎,有阿兄,有李姝,有燕八郎,甚至有尚未出生的孩子们。

镜中传来低语: “这一世,我们换种方式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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