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巴黎，暑气终于被几场淅沥的秋雨请离。

巴黎的社交活动重新开始活跃起来，不仅歌剧院和喜剧院开始更新秋季节目，各种聚会也越来越多。

位于圣日耳曼区福巴克街的德?

拉维尔诺伊侯爵夫人的府邸，...

夕阳的余晖在打字机的金属键帽上跳跃，像一簇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莱昂纳尔站在协会大厅中央，手中捏着一封刚送来的信，信封上印着索邦大学语言系的火漆印章。

他没有立刻拆开，而是缓缓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街道上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嬉笑着跑过，其中一个高喊：“我长大也要去打字！”

声音清脆如铃，在暮色中荡开。

艾丽丝走进来时，正看见他嘴角微扬地凝视着窗外。

“杜邦教授的回音？”

她轻声问，将手中的账册放在讲台旁的长桌上。

那是一张由七张拼接木板组成的临时讲台，如今已被无数双手磨得光滑发亮，边缘还刻着“第一期学员：玛丽?

勒努瓦，1879.

4.

3”

一行小字。

“是。”

莱昂纳尔点头，终于拆开信封，“他说词频统计项目进展顺利，我们的录入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六，远超他此前雇佣的学生助手。

他还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信纸，“他要在下一期《语言学通报》上发表致谢，并提议设立‘妇女技术辅助研究基金’，专门资助女性参与学术后勤工作。”

艾丽丝倒吸一口气：“他会把我们写进学术期刊？”

“不只是写。”

莱昂纳尔回头看着她，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温柔的锐利，“他说，你们不是‘辅助’，而是‘共建者’。

他写道：‘当知识生产的链条不再由男性独占，真理本身才真正开始呼吸。

’”

艾丽丝怔住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指节粗大，指甲边缘裂着细纹，右手食指因长期敲击而微微弯曲。

这双手曾被丈夫讥讽为“只会揉面和补袜”

，如今却被一位索邦教授称为“推动语言科学前进的力量”

。

“明天我要去见文化部次长。”

莱昂纳尔收起信，语气转为低沉，“杜邦教授愿意作证，证明这类劳动具有公共价值。

如果我们能争取到官方认可的职业培训资质，就能申请更多补贴，甚至开设夜校课程。

但前提是……我们必须摆脱‘互助协会’这种模糊身份，向‘职业培训机构’转型。”

“可法律依旧卡在法人问题上。”

艾丽丝皱眉，“哪怕改名叫‘学院’，只要没有合法代表签字，所有文件都是废纸。”

“我知道。”

莱昂纳尔踱步至墙边，手指抚过那块写着招生启事的黑板，“所以我打算走一条险路??

以你的名义注册一所私立学校，挂靠在我名下的出版事务所旗下。

你是实际管理者，我是名义负责人。

虽然听起来像是变相监护，但在现行体制下，这是唯一能让你们获得财政拨款和教学许可的方式。”

艾丽丝沉默良久，忽然问：“如果哪天你撤资呢？

或者政府逼你切断关系？

我们怎么办？”

“那就让你们中的某个人成为‘合法存在’。”

莱昂纳尔答得干脆，“我已经托人查过了，未婚女性虽受限制，但若能证明独立谋生五年以上，可在特定条件下申请‘民事行为能力特许’。

石梦春符合条件??

她守寡七年，独自抚养女儿，又有稳定收入来源。

只要收集足够证据，提交法院听证，她有可能成为巴黎第一位拥有完整财产权的已婚遗孀。”

艾丽丝猛地抬头：“你是认真的？”

“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他直视她，“这不是施舍，是反击。

我们要用他们的法律漏洞，撬开他们筑起的高墙。

让他们看看，当一个女人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教别人如何自立时，所谓的‘无行为能力’是多么荒谬。”

当晚，一场秘密会议在新址地下室召开。

除原有成员外，还邀请了三位新晋骨干：玛德琳??

原洗衣工，现能熟练处理商业合同；克莱尔??

裁缝之妻，自学拉丁文只为读懂医嘱模板；以及年轻的苏珊娜??

中学辍学生，仅用六周便掌握盲打技巧，现负责培训新人。

穆夫塔主持会议，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今晚议题只有一个：是否接受莱昂先生提出的‘学校化’方案。

赞成者举手。”

七只手毫不犹豫举起。

艾丽丝迟疑片刻，也缓缓抬起了手臂。

唯有石梦春未动。

众人目光汇聚于她。

她坐在角落，手中摩挲着一枚铜制打字机钥匙??

那是第一批机器的启动锁芯，如今已成为合作社的精神图腾。

“我在想十年前。”

她终于开口，嗓音沙哑，“我男人把我关在家里，不准出门做工，说女人抛头露面会败坏家风。

后来他酗酒、赌博，欠了一屁股债，临死前还要我把嫁妆拿去还赌账。

我没给。

我用那笔钱买了米，让孩子吃饱。

从那天起我就明白，所谓‘家庭伦理’，不过是强者用来束缚弱者的绳索。”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每一张脸：“现在有人给我们机会挣脱这根绳索，哪怕要暂时戴上另一副镣铐，我也愿意试。

但我有个条件??

无论将来谁做校长、谁挂名法人，决策必须由全体教师大会投票决定。

课程内容必须包含公民权利教育。

我要让每个进来学习的女人知道，她不只是来学打字，更是来夺回本该属于她的权利。”

掌声雷动。

连一向沉默的洛贝尔太太都用力拍红了手掌。

一周后，巴黎第十一区市政厅收到了一份前所未有的申请材料：《关于设立“巴黎妇女职业书院”

的请愿书》，附有三十四位女性签名、十二家合作单位推荐函、两份第三方审计财务报告，以及索邦大学杜邦教授出具的专业背书。

申请人栏赫然写着：艾丽丝?

德尚（代理人），莱昂纳尔?

贝尔特朗（担保人）。

审批流程缓慢而胶着。

文化部批转教育司，教育司又移交司法部核查婚姻法合规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