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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品茗谈心 喜有良朋消永夜(3/5)

纳兰一听,更是惊奇,这首词乃是他悼亡词中呕心沥血之作,也正是去年在相府的大花园中,初见冒浣莲时,自己叫歌女所唱的那首,当时冒浣莲还是男子打扮,听歌之后,就和自己倚栏谈词,临流赏荷。

纳兰容若心魂一荡,盯了这少女一眼,身材果似冒浣莲的轮廓,可是脸型相貌,却又不同,正在惊奇,少女眼珠滴溜溜地向自己一转…… 纳兰容若蓦然想起冒浣莲那对明如秋水的眼睛,心念一动,再仔细看时,觉得那少女身材好熟,竟隐隐似冒浣莲的轮廓。

他大感惊奇,于是斥散士兵,带这两“父女”

进入帐内。

冒浣莲昂然不惧,随纳兰走进清营。

纳兰容若独据一个帐篷,虽在行军之中,也布置得非常雅洁。

他屏退卫卒,请傅青主和冒浣莲坐下,微笑说道:“大漠穷荒,知音难觅,今日一会,令人心折。

但拙词浅陋,不值一歌再歌,请姑娘于饮水词外再谱一调如何?”

冒浣莲盈盈一笑道:“公子何前倨而后恭?”

将短笛递给傅青主吹和,轻启朱喉,歌道: 季子平安否?

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

行路悠悠谁慰藉?

母老家贫子幼。

记不起从前杯酒。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

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

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

只绝塞苦寒难受。

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

置此札,君怀袖。

这首“金缕曲”

是纳兰好友顾梁汾所作,其中含有一段动人的故事。

康熙初年,纳兰的另一位朋友吴汉槎被充军到关外的宁古塔,顾梁汾是他的知交,特为此填了两首“金缕曲”

寄给纳兰容若,望他援救,冒浣莲歌的就是其中之一,这两首词悲深感切,纳兰容若看了大为感动,就代向父亲求情,把吴汉槎救了回来。

冒浣莲而今歌此,其中大有深意。

纳兰容若聪明绝顶,闻歌会意,慨然说道:“姑娘有什么亲朋,无辜被捕了么?”

冒浣莲道:“公子可愿援手?”

纳兰道:“要看他是何等样人?

若是像吴汉槎那样的名士,我也愿意‘乌头马角终相救’的。”

冒浣莲道:“吴汉槎是狂傲书生,我的朋友却是一代奇侠。”

纳兰动容问道:“谁?”

冒浣莲笑道:“曾令当今皇上寝食不安的凌未风。”

纳兰容若悚然一惊,定了眼睛,迫视冒浣莲和傅青主,冒浣莲嫣然笑道:“老朋友都认不得了么?”

纳兰容若惊喜交集,不觉握着冒浣莲双手,颤声问道:“是冒浣莲姑娘么?

怎么相貌都变了?

这位又是谁人?”

冒浣莲道:“这位便是当今的神医国手傅青主。”

纳兰容若放开了冒浣莲,又紧握傅青主的手,连道仰慕。

傅青主除了医道高明,又是书画名家,诗文也好,算来还是纳兰的前辈。

纳兰注视许久道:“我与傅老先生神交已久,在宫中也见过前辈的画像,容我冒昧一问,怎么相貌也与画像不大相同?”

冒浣莲插口问道:“宫中为何有傅伯伯的画像?”

纳兰笑道:“还有你的呢!

你们那晚在清凉寺一闹,皇上立刻叫丹青妙手画了你们的颜容,到处搜捕你们,你们还不知么?”

傅青主笑道:“老拙就是预料有此,所以略施小技,将本来面目变了。”

纳兰容若大为钦佩,赞道:“先生医术,真有夺鬼神造化之能,冒浣莲姑娘的相貌,想也是老伯施术更易的了。”

冒浣莲点点头道:“如果要恢复原来面目,只需一盆清水就行了。”

纳兰容若摇手道:“还是不要恢复的好。”

冒浣莲再问起凌未风之事,纳兰容若道:“我也不知道呀,待我见着皇上时,再替你们探问吧。

但我也要劝你们,不要再在回疆闹下去了。

我与你们一样都讨厌干戈,清军洗劫草原,我也极为内疚,只是天命难违,小大不敌,又何苦再令生灵涂炭?”

冒浣莲拂袖说道:“公子此言差矣,公子博览群书,岂不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语?

清军无故入侵,草原上的牧民又岂能不起而反抗?”

纳兰容若黯然不语,良久,良久,才开声说道:“今日我们只论友情,不谈国事,好吗?”

他的内心甚为矛盾痛苦,一方面同情冒浣莲他们,但另一方面他又不能叛离皇室。

所以只好避而不谈。

正说话间,忽听得帐外远远有喝道声,纳兰容若惊道:“皇上来了!”

傅青主道:“我们要不要暂避?”

纳兰容若再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不必,皇上不认得你们的。”

揭开帐幕,康熙带着几个卫士缓缓走进。

傅青主和冒浣莲迫于无奈,随纳兰容若跪下迎接。

偷眼一瞧,卫士中有一个正是禁卫军的副统领张承斌,也就是当年带兵围武家庄的人。

康熙见纳兰帐中有两个陌生人,也颇惊讶。

纳兰急忙奏道:“无聊得紧,请一个牧羊姑娘来唱唱她们塞外的曲儿。”

康熙见冒浣莲面目秀丽,别有会心,笑了一笑,指着傅青主道:“这人又是谁?”

纳兰道:“是这个姑娘的爹爹,他在草原行医,颇懂得医塞外的一些奇难杂症。”

康熙道:“你就喜欢结交这些九流三教的奇人,好,只要你高兴,我也可以破例的准你留他们在军中居住。”

纳兰容若谢过皇恩,康熙又道:“这人既懂医术,朕就让他试试去医十四贝子和博济将军。

他们两人的冻疮发作很是厉害,喂!

你懂得医冻疮吗?”

傅青主道:“那是草原上很平常的病,只要用草原上的一种野草熬汁外敷,用不到三天,就可医好。”

康熙道:“好呀!

那你就去吧!”

叫一个侍卫引他下去,在纳兰耳边悄悄说道:“你瞧,朕对你好不好?”

他以为纳兰喜欢这个牧羊姑娘,所以藉故把她的爹爹调开,好让纳兰单独和她亲近。

纳兰容若满面通红,却是做声不得。

康熙哈哈笑道:“朕御驾亲征,扫穴犁庭,直捣穷边,拓土开疆,国威远播,你熟读经史,你说在历代明君之中,朕是否可算一个?”

纳兰道:“陛下武功之盛,比之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不遑多让。

若能佐以仁政,善待黎庶,必更青史留芳。”

康熙哈哈笑道:“到底是书生之见,咱们入关未满三十年,自当先严后宽,若不临以军威,安得四夷慑服?”

谈了一阵,康熙始终不提起凌未风之事,帐外朔风怒鸣,远处胡笳悲切,天色已渐黄昏,康熙向纳兰要了几首新词,便待离去。

纳兰容若忽然说道:“皇上留下张承斌与我如何?

我想请教他几手武艺。”

纳兰容若文武全材,词章之外,骑射也甚了得。

康熙笑道:“你今日还有如此闲情么?”

把张承斌留下,带领其他卫士离开了纳兰的帐幕。

纳兰容若其实并不是想学什么武艺,他知道张承斌与楚昭南之间颇有心病,所以故意把他留下。

康熙走后,他撩张承斌道:“你在大内有二十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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