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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风月无情(2/8)

程英奔出几步,只见怪客头上泊泊冒血,心中不忍,道:“老伯伯别撞死啦,瞧瞧他去。”

陆无双道:“死了,那不变了鬼么?”

程英吃了一惊,既怕他变鬼,又怕他忽然醒转,再抓住自己说些古里古怪的疯话,可是见他满脸鲜血,实在可怜,自己安慰自己:“老伯伯不是鬼,我不怕,他不会再抓我。”

一步步的缓缓走近,叫道:“老伯伯,你痛么?”

怪客呻·吟了一声,却不回答。

程英胆子大了些,取手帕给他按住伤口。

但他这一撞之势着实猛恶,头上伤得好生厉害,转瞬之间,一条手帕就给鲜血浸透。

她用左手紧紧按住伤口,过了一会,鲜血不再流出。

怪客微微睁眼,见程英坐在身旁,叹道:“你又救我作甚?

还不如让我死了乾净。”

程英见他醒转,很是高兴,柔声道:“你头上痛不痛?”

怪客摇摇头,凄然道:“头上不痛,心里痛。”

程英听得奇怪,心想:“怎么头上破了这么一大块,反而头上不痛心里痛?”

当下也不多问,解下腰带,给他包扎好了伤处。

怪客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你是永不肯再见我的了,那么咱们就这么分手了么?

你一滴眼泪也不肯为我流么?”

程英听他这话说得伤心,又见他一张丑脸虽然鲜血斑斑的甚是怕人,眼中却满是求恳之色,不禁心中酸楚,两道泪水夺眶而出。

怪客见到她的眼泪,脸上神色又是欢喜,又是凄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程英见他哭得心酸,自己眼泪更如珍珠断线般从脸颊上滚将下来,轻轻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陆无双见他二人莫名其妙的搂着痛哭,一股笑意竟从心底直透上来,再也忍耐不住,纵声哈哈大笑。

那怪客听到笑声,仰天叹道:“是啊,嘴里说永远不离开我,年纪一大,便将过去的说话都忘了,只记着这个新相识的小白脸。

你笑得可真开心啊!”

低头仔细再瞧程英,说道:“是的,是的,你是阿沅,是我的小阿沅。

我不许你走,不许你跟那小白脸畜生走。”

说着紧紧抱住了程英。

陆无双见他神情激动,却也不敢再笑了。

怪客道:“阿沅,我找到你啦。

咱们回家去罢,你从今以后,永远跟着爹爹在一起。”

程英道:“老伯伯,我爹爹早死了。”

怪客道:“我知道,我知道。

我是你的义父啊,你不认得了吗?”

程英微微摇头,道:“我没有义父。”

怪客大叫一声,狠狠将她推开,喝道:“阿沅,你连义父也不认了?”

程英道:“老伯伯,我叫程英,不是你的阿沅。”

那怪客喃喃的道:“你不是阿沅?

不是我的阿沅?”

呆了半晌,说道:“嗯,二十多年之前,阿沅才似你这般大。

现今阿沅早长大啦,早大得不要爹爹啦。

她心眼儿中,就只陆展元那小畜生一个。”

陆无双“啊”

的一声,道:“陆展元?”

怪客双目瞪视着她,问道:“你认得陆展元,是不是?”

陆无双微微笑道:“我自然认得,他是我大伯。”

那怪客突然满脸都是狠戾之色,伸手抓住陆无双两臂,问道:“他……他……这小畜生在那里?

快带我去找他。”

陆无双甚是害怕,脸上却仍是带着微笑,颤声道:“我大伯住得很近,你真的要去找他?

嘻嘻!”

怪客道:“是,是!

我在嘉兴已整整找了三天,就是要找这小畜生算帐。

小娃娃,你带我去,老伯伯不难为你。”

语气渐转柔和,说着放开了手掌。

陆无双右手抚摸左臂,道:“我给你得抓得好痛,我大伯住在那里忘记了。”

那怪客双眉直竖,便欲发作,随即想到欺侮这样一个小女孩甚是不该,丑陋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伸手入怀,道:“是公公不好,给你陪不是啦。

公公给糖糖你吃。”

可是一只手在怀里伸不出来,显是摸不到甚么糖果。

陆无双拍手笑道:“你没糖,说话骗人,也不害羞。

好罢,我跟你说,我大伯就住在那边。”

手指远处两株高耸的大槐树,道:“就在那边。”

怪客长臂伸出,又将两人挟在腋下,飞步向双槐树奔去。

他急冲直行,遇到小溪阻路,踪跃即过。

片刻之间,三人已到了双槐之旁。

那怪客放下两人,却见槐树下赫然并列着两座坟墓,一座墓碑上写着“陆公展元之墓”

六字,另一碑下则是“陆门何夫人之墓”

七字。

墓畔青草齐膝,显是安葬已久。

怪客呆呆望着墓碑,自言自语:“陆展元这小畜生死了?

几时死的?”

陆无双笑嘻嘻的道:“死了有三年啦。”

那怪客冷笑道:“死得好,死得好,只可惜我不能亲手取他狗命。”

说着仰天哈哈大笑。

笑声远远传了出去,声音中充满哀愁愤懑,殊无欢乐之意。

此时天色向晚,绿杨青草间已笼上淡淡烟雾。

陆无双拉拉表姊的衣袖,低声道:“咱们回去罢。”

那怪客道:“小白脸死了,阿沅还在这里干么?

我要接她回大理去。

喂,小娃娃,你带我去找你……找你那个死大伯的老婆去。”

陆无双向墓碑一指,道:“你不见吗?

我大妈也死了。”

怪客纵身跃起,叫声如雷,猛喝:“你这话是真是假?

她,她也死了?”

陆无双脸色苍白,颤声道:“爹爹说的,我大伯死了之后,大妈跟着也死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别吓我,我怕!”

怪客捶胸大叫:“她死了,她死了?

不会的,你还没见过我面,决不能死。

我跟你说过的,十年之后我定要来见你。

你……你怎么不等我?”

他狂叫猛跳,势若疯虎,突然横腿扫出,喀的一声,将右首那株大块树只踢得不住摇幌,枝叶簌簌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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