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96 迫胁上楼船-6(1/2)
时值盛夏,鸣蝉吱吱呀呀,适才诸生听得如痴如醉,脑子有些懵,居然忘了问题。
彩虹*文¥学%*1*1*赵行德停下来等了片刻,有人问道:“敢问先生,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究竟何解?
若按照知行合一之道,观历朝历代礼仪制度,百姓如何比君王更贵?
民为贵,岂不于君臣大义相悖?
我等身为廪生,又当如何能循此理直道而行?”
吴霖左手笼在袖中微微颤抖,谁也看不出来他的紧张。
诸生看着吴霖,目光又转向赵行德。
有几个人缓缓走进门内,站在松林枝叶影下。
“问得好。”
赵行德敛容道,“伊川先生曾言,‘人既能知见,岂有不能行。
’我等读书,如与古人对面而谈,若要知其真意,便不能浮于表面,必定要探究古人立论时之情景。
‘民贵君轻’之论,出于《孟子》。
当春秋战国之世,礼崩乐坏,诸子并起,如孔子、孟子等先哲,都游说君王。
《论语》、《孟子》中诸多章句,或是问对之语,或是为秉政者筹划的治世之道。
这‘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语,便似劝谏执政之言。
至于未出仕者”
赵行德转过身,以炭条在照壁上写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之句,他的字体瘦硬,方正严谨,如森严军阵。
他在“民”
字上面画了一圈,在上头写了一个大大的“人”
字,整句话变成了“人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写完后,赵行德长吸了一口气,道,“《论语》有载,‘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
’不问马。
’此乃以人为贵之道。
仁者爱人,不管是否出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子曰,吾道一以贯之。
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论,便是从此而来,诸君参悟此节,亦可由此而去。”
黄坚立于松林阴影中,暗暗点头。
这时,有人大声道:“一马之费,可养步卒五人,再加上军卒的家室老小,养一马等若夺了二十余人之食。
近日诸军竞相养马,将军部属进驻州学,以‘聪明池’饮马,此乃‘人为贵’之道乎?”
阮中度侧头一看,发出质问的正是李笃。
张为舟暗暗叫糟,手肘捅了捅鲍照,低声道:“他以为赵先生像舟山先生那么好说话吗?
赵行德一愣,他的目光湛然,看着李笃,答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两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可乎?
契丹人长于骑射劲冲,我朝长在步阵坚城。
一般而言,平原旷野利于骑兵,山地丘陵利于步卒。
然而,战场变化万端,不能总如人意。
朝中论裁减马军,未尝不是出于好心。
但好心未必能办得好事。
用兵之道,奇正相生,步军,骑军,火炮军,水师,四者各有所长,缺一不可,这就好比一个桶周围的木板,短了任何一块,都难以如愿储水。
如果我朝计较于一骑当五步之费,骑兵太弱的话,战阵上吃亏太多,到了后来,反而要折损人命。
当今之世,为节省粮草,致使将士丧生沙场,生灵涂炭,反而又不符‘人为贵’之理。”
谈及战阵之道,李笃自量不如赵行德良多,就算强行与之争辩,也不能服人。
他正皱眉思索,赵行德又道:“为何?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不管出于何种心思,想要做成事情,总的要暗合万物运行之理,周人所谓以德配天是也。
南辕北辙,缘木求鱼,倒行逆施,皆不可取也。
好比有人口渴得厉害,眼前便有一碗毒水,清澈透亮,这人恨不能饮鸩止渴,难以自制。
然而,你站在旁边,这水却是不能让他喝的。
难道这不是‘仁者爱人’之道吗?”
诸生纷纷叹服,李笃垂首思索片刻,又问道:“孟子曰舍生取义。
但学生还有个疑问,正如先生所言‘人为贵’,无论是社稷还是道义,最后终究着落在人身上,道义之事,薪火相传,若人人都‘舍生取义’,人已不存,义又安在?”
他顿了一顿,毫不避讳地直盯着赵行德,又道,“似五代时候冯道,历仕五朝,自言‘在孝于家,在忠于国,日无小道之言,门无小义之货。
’此人可有臣子之忠?
然若不是,以孟子所言,仁人君子,当时便舍生取义,又是将朝廷百姓弃于虎狼丛中耳。
人为贵,是耶非耶?
忠义何存?
还请先生教我。”
李笃素来好胜,他一口气说出来这个疑问,却不是故意刁难赵行德,而是他自己观书时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赵行德目光有些复杂,他看着远处的东山明月,没有直接回答李笃,似叹似问道:“义者,宜也。
上通天道,直指人心,却并无一定之规。
对百姓而言,义就是一个公道。
对蒙冤者而言,义就是一个清白。
而对你们而言,义是要用一生去探求的东西。
管仲,公子纠之私臣也,公子纠与公子小白争位事败,管仲辅佐齐桓,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是忠臣否?
魏征,太子承乾之师,李世民发玄武门之变,贞观之治,号为人镜,魏征可是忠臣?”
他顿了一顿,又道,“陈涉为屯长,萧何为主簿,刘邦为亭长,皆秦之臣。
曹丕,汉之臣。
司马懿,魏之臣。
李渊,隋之臣。
前朝太祖郭威,乃后汉之臣,本朝太祖,亦后周之臣,这些人比冯道又如何?”
看着座下的廪生们,赵行德缓缓道,“想清楚这些,你们会更明白什么是君臣之义,孟子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意旨又是什么?”
赵行德没再多说,李笃垂首不语,似乎陷入思索。
这时,阮中度情不自禁问道:“赵先生,李兄刚才所言,舍生取义,人既不存,道义又何在?
学生仍是不得其解。”
此时,城外尚且传来轰轰的炮声,襄阳大军还在攻打城池,而北虏南侵四处烧杀掳掠,大批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哪怕是身在相对安定的鄂州州学中,诸多廪生也不得不面对这“舍生取义”
还是“苟且偷生”
的问题。
赵行德看着诸生有些灼热的目光,胸中似有触动,缓缓道:“义之所在,直指本心。
孟子曰,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他顿了一顿,又道,“蝼蚁尚且贪生,倘若所恶无甚于死者,自然不必强求如此。”
赵行德嘴角浮起一丝复杂的笑意,朗声道,“然则,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莫说是一人舍生取义,哪怕是家破国亡,社稷不存,天崩地裂,沧海桑田,我们所奉之道义亦不会随之消亡。”
陆续回答完诸廪生的提问,赵行德最后道:“义者,宜也。
取义之道,贵乎知行合一,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
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循序渐进,由小及大,这一义理亦始终贯通其中。
汉初陈丞相平者为宰分肉食甚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