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碧血剑(54)(2/2)
他加紧征收商税,那是本来有的,除了书籍与农具免税之外,一切商品交易都收税百分之三。
他另外又发明了一种“矿税”
。
大批没有受过教育、因残废而心理上多多少少不正常的太监,作为皇帝的私人征税代表,四面八方的出去收矿税。
只要“矿税使”
认为什么地方可以开矿,就要地产的所有人交矿税。
这些太监无恶不作,随带大批流氓恶棍,到处敲诈勒索,乱指人家的祖宗坟墓、住宅、商店、作坊、田地,说地下有矿藏,要交矿税。
[7]结果天下骚动,激起了数不尽的民变。
这些御用征税的太监权力既大,自然就强横不法,往往擅杀和拷打文武官吏。
有一个太监高淮奉旨去辽东征矿税、商税,搜括了士民的财物数十万两,逮捕了不肯缴税的秀才数十人,打死指挥,诬陷总兵官犯法。
神宗很懒,什么奏章都不理会,但只要是和矿税有关的,御用税监呈报上来,他立刻批准。
搜括的规模之大实是骇人听闻。
在万历初年张居正当国之时,全年岁入是白银四百万两左右,[8]皇宫的费用每年有定额一百二十万两,称为“金花银”
,已几占岁入的三分之一。
可是单在万历二十七年的五天之内,就搜括了矿税商税二百万两。
这还是缴入皇帝内库的数目,太监和随从吞没的钱财,又比这数字大得多。
据当时吏部尚书李戴的估计,缴入内库的只十分之一、太监克扣十分之二、随从瓜分十分之三、流氓棍徒乘机向良民勒索的是十分之四。
可和神宗的贪婪并驾齐驱的是他的懒惰。
鸦片烟这种麻醉品,对中国最大的危害,自明神宗开始。
鸦片之毒破坏人的神经中枢与意志力,它首先破坏的,正是中国的神经中枢—皇帝的神经中枢。
在神宗二十八岁那年,大学士王家屏就上奏章说:一年之间,臣只见到天颜两次,偶然提出一些建议,也和别的官员的奏章一样,皇上完全不理。
这种情形越来越恶化,到万历四十二年,首辅叶向高奏称:六部尚书中,现在只剩下一部有尚书了,全国的巡抚、巡按御史、各府州县的知事已缺了一半以上。
他的奏章写得十分激昂,说现在已经中外离心,京城里怨声载道,大祸已在眼前,皇上还自以为不见臣子是神明妙用,恐怕自古以来的圣帝明王都没有这样妙法吧。
[9]神宗抽饱了鸦片,已经火气全无。
这样的奏章,如果落在开国的太祖、成祖、末代的思宗手里,叶向高非杀头不可。
但神宗只要有钱可括,给大臣讥讽几句、甚至骂上一顿,都无所谓。
万历年间的众大臣说得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人上奏,说皇上这样搞法,势必民穷财尽,天下大乱;[10]有人说陛下是放了笼中的虎豹豺狼去吞食百姓;[11]有人说一旦百姓造反,陛下就算满屋子都是金银珠宝,又有谁来给你看守?
[12]有的指责说,皇上欺骗百姓,不免类似桀纣昏君;[13]有的直指他任用肆无忌惮之人,去干没有天理王法之事;[14]有的责备他说话毫无信用。
[15]臣子居然胆敢这样公然上奏痛骂皇帝,不是一两个不怕死的忠臣骂,而是大家都骂,那也是空前绝后、令人难以想像的事。
然而言者谆谆,听者藐藐,神宗对这些批评全不理睬。
正史上的记载,往往说“疏入,上怒,留中不报”
。
留中,就是不批覆。
或许他懒得连罚人也不想罚了,因为罚人也总得下一道圣旨才行。
但直到他死,拚命搜括的作风丝毫不改。
同时为了对满清用兵,又一再增加田赋。
皇帝搜括所得都存于私人库房(内库),政府的公家库房(外库)却总是不够钱,结果是内库太实,外库太虚。
[16] 在这样穷凶极恶的压榨下,百姓的生活当然是痛苦达于极点。
神宗除了专心搜括之外,对其他政务始终是绝对的置之度外。
万历四十三年十一月,御史翟凤翀的奏章中说:皇上不见廷臣,已有二十五年了。
二 就在这时候,满清开始崛起。
万历四十五年,努尔哈赤以七大恨告天,发兵攻明,次年攻占辽东重镇抚顺。
明兵大败,总兵官张承荫战死,万余兵将全军覆没。
四十七年,辽东经略杨镐率明军十八万,叶赫(满清的世仇)兵二万,朝鲜(中国的属国)兵二万,兵分四路,大举攻清。
清兵八旗兵约六万人,集中兵力,专攻西路一军。
西路军的总兵官杜松是明军的勇将,平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脱去衣衫,将满身的累累刀枪瘢痕向人夸示。
出兵之时,他脱去上身衣衫,在城中游街,百姓鼓掌喝采。
西路这一仗,称为“萨尔浒之役”
,明军有火器钢炮,军火锐利得多。
但杜松有勇无谋,他是统兵六万的兵团司令,却打了赤膊,露出全身伤疤,一马当先的冲锋。
大概他是《三国演义》的读者,很羡慕“虎痴”
许褚的勇猛。
在〈许褚裸衣斗马超〉这回书中,描写许褚“卸了盔甲,浑身筋突,赤体提刀,翻身上马,来与马超决战。”
果然威风得紧。
但不知他记不记得许褚这场狠斗,结果是“操兵大乱,许褚背中两箭”
?
有趣的是,小说的评注者评道:“谁叫汝赤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