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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飞狐外传(90)(1/2)

一转身间,只见慕容景岳和薛鹊双膝渐渐弯曲,身子软了下来,脸上似笑非笑,神情诡异。

石万嗔大吃一惊,叫道:“怎么啦?

七心海棠,七心海棠?

难道死丫头种成了七心海棠?

景岳与薛鹊怎不向我禀告?

这两个家伙,唉!

这……这蜡烛……”

脑海中犹如电光一闪,想起了少年时和无嗔同门学艺时的情景:一天晚上,师父讲到天下的毒物之王,他说鹤顶红、孔雀胆、墨蛛汁、腐肉膏、彩虹菌、碧蚕卵、蝮蛇涎、番木鳖、白薯芽等等,都还不是最厉害的毒物,最可怕的是七心海棠。

这毒物无色无臭,无影无踪,再精明细心的人也防备不了,不知不觉之间,已中毒而死。

死者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似乎十分平安喜乐。

师父曾从海外得了这七心海棠的种子,可是不论用什么方法,都种它不活。

那天晚上,师兄和他自己都向师父讨了九粒七心海棠的种子。

师父微笑道:“幸好这七心海棠难以培植,否则世上还有谁得能平安。”

瞧慕容景岳和薛鹊的情状,正是中了七心海棠之毒,他立即屏住呼吸,伸手按住口鼻,正想细察毒从何来,突然间眼前漆黑一片,再也瞧不见什么了。

一瞬之间,他还道是蜡烛熄灭,但随即发觉,却是自己双眼陡然间再度失明。

惊惶之中,失手将《药王神篇》抛落在地。

“七心海棠!

七心海棠!”

他知道幸亏在进庙之前,口中先含了化解百毒的丹药,七心海棠的毒性一时才不致侵入脏腑,但双目曾经受损,已先抵受不住,竟然又盲了。

胡斐事先却曾得程灵素喂了抵御七心海棠毒性的黄丸解药,双目无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眼见慕容景岳和薛鹊慢慢软倒,眼见石万嗔双手在空中乱抓乱扑,大叫:“七心海棠,七心海棠!”

冲出庙去。

只听他凄厉的叫声渐渐远去,静夜之中,虽然隔了良久,还听得他的叫声隐隐从旷野间传来,有如发狂的野兽嗥叫:“七心海棠!

七心海棠!”

胡斐身旁躺着三具尸首,一个是他义结金兰的小妹子程灵素,两个是他义妹的对头、背叛师门的师兄师姐。

破庙中一枝黯淡的蜡烛,随风摇曳,忽明忽暗,他身上说不出的寒冷,心中说不出的凄凉。

终于蜡烛点到了尽头,忽地一亮,火焰吐红,一声轻响,破庙中漆黑一团。

胡斐心想:“我二妹便如这蜡烛一样,点到了尽头,再也不能发出光亮了。

她一切全算到了,料得石万嗔他们一定还要再来,料到他小心谨慎不敢点新蜡烛,便将那枚混有七心海棠花粉的蜡烛先行拗去半截,诱他上钩。

她早死了,在死后还是杀了两个仇人。

她一生没害过一个人的性命,她虽是毒手药王的弟子,生平却从未杀过人。

她是在自己死了之后,再来清理师父门户,再来杀死这两个狼心狗肺的师兄师姊。”

“她没跟我说自己的身世,我不知她父亲母亲是怎样的人,不知她为什么要跟无嗔大师学这一身可惊可怖的本事。

我常向她说我自己的事,她总是关切的听着。

我多想听她说说她自己的事,可是从今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二妹总是处处想到我,处处为我打算。

我有什么好,值得她对我这样?

值得她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我的性命?

其实,她根本不必这样,只须割了我的手臂,用他师父的丹药,让我在这世界上再活九年。

九年的时光,那已足够了!

我们一起快快乐乐的渡过九年,就算她要陪着我死,那时候再死不好么?”

忽然想起:“我说‘快快乐乐’,这九年之中,我是不是真的会快快乐乐?

二妹知道我一直喜欢袁姑娘,虽然发觉她是个尼姑,但思念之情,并不稍减。

那么她今日宁可一死,是不是为此呢?”

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心中思潮起伏,想起了许许多多事情。

程灵素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当时漫不在意,此刻追忆起来,其中所含的柔情密意,才清清楚楚的显现出来。

小妹子对情郎——恩情深, 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 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王铁匠那首情歌,似乎又在耳边缠绕,“我要待她好,可是……可是……她已经死了。

她活着的时候,我没待她好,我天天十七八遍挂在心上的,是另一个姑娘。”

天渐渐亮了,阳光从窗中射进来照在身上,胡斐却只感到寒冷,寒冷…… 终于,他觉到身上的肌肉柔软起来,手臂可以微微抬一下了,大腿可以动一下了。

他双手撑地,慢慢站起,深情无限的望着程灵素。

突然之间,胸中热血沸腾。

“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二妹对我这么多情,我却如此薄幸的待她!

不如跟她一齐死了!”

但一瞥眼看到慕容景岳和薛鹊的尸身,立时想起:“爹娘的大仇还没报,害死二妹的石万嗔还活在世上。

我这么轻生一死,什么都撒手不管,岂是大丈夫的行径?”

却原来,程灵素在临死之时,这件事也料到了。

她将七心海棠蜡烛换了一枝细身的,毒药份量较轻的,她不要石万嗔当场便死,要胡斐慢慢的去找他报仇。

石万嗔眼睛瞎了,胡斐便永远不会再吃他亏。

她临死时对胡斐说道,害死他父母的毒药,多半是石万嗔配制的。

那或许是实情,或许只是猜测,但这足够叫他记着父母之仇,使他不致于一时冲动,自杀殉情。

她什么都料到了,只是,她有一件事没料到。

胡斐还是没遵照她的约法三章,在她危急之际,仍出手和敌人动武,终致身中剧毒。

又或许,这也是在她意料之中。

她知道胡斐并没爱她,更没有像自己爱他一般深切的爱着自己,但他仁厚侠义,真心待自己好,自己遭到危难之时,他必不顾性命的来救。

不如就这样了结。

用情郎身上的毒血,毒死了自己,救了情郎的性命。

很凄凉,很伤心,可是干净利落,一了百了,那正不愧为“毒手药王”

的弟子,不愧为天下第一毒物“七心海棠”

的主人。

少女的心事本来是极难捉摸的,像程灵素那样的少女,更加永远没人能猜得透到底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突然之间,胡斐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前天晚上在陶然亭畔,陈总舵主祭奠墓中那个姑娘时,竟哭得那么伤心?”

原来,当你想到最亲爱的人永远不能再见面时,不由得你不哭,不由得你不哭得这么伤心。

他将程灵素和马春花的尸身搬到破庙后院。

心想:“两人的尸身上都沾着剧毒,须得小心,别沾上了。

我还没报仇,可死不得!”

生起柴火,分别将两人火化了。

他心中空空洞洞,似乎自己的身子也随着火焰成烟成灰,随手在地下掘了个大坑,把慕容景岳和薛鹊夫妇葬了。

眼见日光西斜,程灵素和马春花尸骨成灰,在庙中找了两个小小瓦坛,将两人的骨灰分别收入坛内,心想:“我去将二妹的骨灰葬在我爹娘坟旁,她虽不是我亲妹子,但她如此待我,岂不比亲骨肉还亲么?

马姑娘的骨灰,要带去湖北广水,葬在徐大哥墓旁。”

回到厢房,见程灵素的衣服包裹兀自放在桌上,凝目良久,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隔了半晌,这才伸手收拾,见到包中有几件易容改装的用具,胶水假须,一概具备,心想:“我若坦然以本来面目示人,走不上一天,便会遇上福康安派出来追捕的鹰爪,虽然不怕,但一路斗将过去,如何了局?”

于是脸上搽了易容药水,黏上三绺长须,将两只骨灰坛连同那本《药王神篇》包入包裹,负在背上,扬长出庙。

他一路向南追踪石万嗔。

这日中午,在陈官屯一家饭铺中打尖,刚坐定不久,只听得靴声橐橐,走进四名武官。

领先一人瘦长身材,正是鹰爪雁行门的曾铁鸥。

胡斐微微一惊,侧过了头,自己虽已乔装改扮,他未必认得出来,但此人甚为精明,说不定会给他瞧出破绽。

饭铺中的店小二手忙脚乱,张罗着侍候四位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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