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梦想(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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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着郭竹酒翻箱倒柜瞎忙活,陈平安坐在书桌前,抽出一份让容鱼送来的秘档,是某位清流文官和家族后代俊彦的官场履历。
官员名字叫马敬复,担任过大骊旧龙州境内宛平县的县令,某某年,得了什么评语,转迁至某县,某年某月升迁到某郡,最终在某年致仕,与此同时,马敬复所在家族数位年轻子弟的科场成绩,为官路线,以及家族的重点联姻对象,甚至就连一笔笔暗中雅贿的估价,都被仔细记录在册。
如今在家养老将近五年的马敬复,一定想不到自己的那点破事,会被新任国师如此重点关注。
郭竹酒腋下夹着那几本书籍,凑近书桌扫了一眼,疑惑道:“师父,这个马敬复官当得也不大啊,一郡次官而已,都不是太守,莫非他是某国的谍子?”
陈平安笑着解释道:“多年之前的一桩私人恩怨。”
郭竹酒赞叹道:“真豪杰也,师父,我能瞅瞅不?”
陈平安站起身,“以后我这里的任何档案,都可以随便翻随便看。”
郭竹酒让师父坐着便是,她趴在书桌那边,抬起手,掐指一算,一下子抓住了关键,“是马敬复去宛平县赴任途中,在三江汇流的红烛镇附近,遇见了远游求学的师父你们一行人,起了纠纷?”
陈平安点点头,揉了揉脸颊,忍不住唏嘘道:“追思当年,恍若隔世。”
郭竹酒翻了几页,啧啧道:“老话说得好,娶妻当娶贤啊,不是旺三代便是毁三代。
马敬复当年以进士身份,迎娶了这么个地方望族出身的骄悍婆娘,也算祖坟冒黑烟了。”
其实也没打算小题大做,按大骊规章走便是了,陈平安伸手拢了拢档案,笑问道:“搬来这边,还习惯?”
郭竹酒咧嘴笑道:“也不什么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已经非常好了。
容鱼姐姐说咱们国师府的小灶,以前相当不咋的,如今滋味极好,今儿午饭,狠狠搓一顿。”
郭竹酒以心声问道:“师父,宋云间是不是能够在某天,最终确定自己的性别?
也就会一定程度影响到大骊朝的风水走向?”
陈平安一板栗轻轻敲下去,“胡思乱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跟师父出趟门。”
郭竹酒一个蹦跳,弯腰再抬头,笑嘻嘻问道:“师父,准备去哪儿?”
陈平安板着脸说道:“去琉璃厂挑砚台,买些有眼缘的文房清供,买他个一大麻袋,一股脑儿搬回国师府,师父结账。
呵,当年不过是晓得了绿端没有那么值钱,就一直偷偷埋怨师父诓人,当我不知道?
额头上只差没刻‘骗子师父’了。”
郭竹酒直起腰,哈哈大笑,突然伸手挡在嘴边,“师父我与你说一件事啊,裴师姐不是去皑皑洲刘氏了么……”
陈平安立即抬起手掌,“打住!”
一起快步出了国师府,陈平安覆了一张面皮,立即轻声问道:“怎么讲?
你师姐是有心仪的男子了?
何方人氏,姓甚名甚,那家伙是何时何地如何认识的裴钱,对方的品行学问谈吐相貌境界如何……”
一边慢慢走,一边竖起耳朵听了片刻,陈平安说道:“刘幽州单相思,裴钱不喜欢也没什么,急什么呢,对吧?
你师娘早就跟我说了,裴钱是剑修和那把本命飞剑的事情,当然我更早就清楚,故意假装不知道而已,既然不单单是纯粹武夫,还是一位修道之人,这男女婚嫁一事,总是要慢慢挑选,随缘的,相信将来总能相中一个相互喜欢、白首偕老的,急什么呢……”
郭竹酒使劲点头,叹了口气,有些犯愁道:“师父,听得出来,裴师姐其实没有那么想去皑皑洲,只是先前那场变故里边,没能做任何事情,帮上什么忙,她愧疚嘛,所以一收到刘聚宝的飞剑传信,就想要给落魄山做点什么。”
陈平安说道:“既然不想去,那就别去了啊。”
这不是觉得刘幽州在扶摇洲刚刚当上那副宗主,才让她单纯去皑皑洲散散心嘛。
郭竹酒突然说道:“师父,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其实裴师姐内心也是喜欢刘幽州的,只是脸皮薄,难为情,所以不与我说实话,故意说反话?”
不等陈平安说什么,有一道身影风驰电掣而至,飘然而落,郭竹酒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问道:“师姐,你说是不是奇了个怪哉,我好像也没与师父用上三山符,到了皑皑洲啊。”
裴钱怒道:“郭竹酒,说好了不跟任何外人说的,你还讲不讲半点江湖义气了?!”
郭竹酒唉了一声,理直气壮道:“裴师姐,你这话说得伤心了,师父岂是外人。”
裴钱被气笑了,“姓郭的,我不跟你扯歪理……”
郭竹酒半点不慌,“那我可就要跟师姐扯同门情谊了啊。”
裴钱恶狠狠道:“信不信我揍你一顿啊。
师父,你别拦着啊,否则就是偏心。”
陈平安笑道:“别打架别打架,犯不着犯不着。”
郭竹酒却是直接伸出手,“师姐,先把医药费给我,记得打脸都可以,就是别打腿,等会儿咱们师徒仨还要一起去逛琉璃厂,你与师父相中了任何物件,我来掏钱,就是跟掌柜们砍价还价,得师姐你出马了,我鼻青脸肿的,怕自己说话含糊……”
裴钱满脸无奈,瞪着一眼郭竹酒,怕了你了。
陈平安大手一挥,“逛去。
琉璃厂买完东西,师父请你们吃几样京城特色。”
不曾想,刚夸下海口,还没走到千步廊,就瞧见一个步伐匆匆往国师府赶来的男人,看那官补子,官不小。
陈平安笑道:“你们俩先逛,我稍后就到。”
赵繇来国师府议事,不需要提前告知,当然也没有人会阻拦这位侍郎大人,毕竟论文脉辈分,赵侍郎是需要喊一声师叔的。
半道撞见国师,赵繇快步向前,认出那两位年轻女子,他说道:“我们边走边聊一段路程,也能把事情快速说完。”
陈平安说道:“怠慢了侍郎大人,成何体统,回去聊。”
赵繇扯了扯官服领口,确实是忙得焦头烂额了,说道:“也好,喝碗茶水。”
裴钱说道:“师父,我们自己逛好了,你忙自己的。”
郭竹酒点头道:“好些悄悄话,外人听不得。”
裴钱刚要说她几句,郭竹酒已经主动抬起胳膊,大义凛然道:“师姐,使劲拧,我虽非武学宗师,也能吃得住疼。”
她们与师父道别,然后相互间对视一眼,会心一笑,郭竹酒还说可能要晚点回国师府,要吃美食,逛庙会,听说书,放纸鸢…… 陈平安笑着说好的。
看着她们的身影,好像那条略显肃穆的千步廊大街,都没有那么古板了。
一时间赵繇也不忍心提醒陈平安移步商议军国大事。
赵繇如今已经可以确定陈平安可以当好一位国师,但是在很早之前,就十分笃定一事,这家伙若是哪天真正为人父了,如果还是个女儿,呵,还不得宠上天!
他倒想要看看一辈子最喜欢好为人师的小师叔,到时候还会不会絮絮叨叨讲个道理没完没了,想来至多就是板起脸训了几句,便要转过头,让自己缓一缓?
一同回到国师府官厅落座,赵繇说过了并州改道一事的细节,也询问了一些关于大绶殷氏的内幕,再加上昨夜大骊官场的那档子事,就这样一问一答,或是问答反转,偶尔还需要让容鱼搬来一摞摞档案、摊开一幅大骊地理图,或是提笔圈画,或是觉得堪舆图有所缺漏,需要额外添加标注,写上新兴江湖帮派或是某个刚刚崛起的士族,说到了某州副将的几个合适人选,一聊才觉得好像谁都没那么合适……不知不觉,很快就过去了一个半时辰,陈平安抬起掌心,抵住下巴,怔怔出神。
赵繇来的时候带着一堆问题,结果发现又给自己带回去更多的问题。
总算谈过正事,赵繇也喝上了容鱼姑娘端来的茶水,长呼出一口气,有些佩服那些不是修士的大骊官员,尤其是年轻人,通宵达旦忙碌好几天,每天只是眯一会儿,就能生龙活虎,赵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真想要将南岳和老龙城重新一并收回?”
无非是将大骊是否想要重新吞并一洲,换了个稍微好听些的说法。
陈平安说道:“可以再看看。”
赵繇却不是含糊其辞的作风,打破砂锅追问到底,“具体是看什么?
看大骊自己有无资格,看南方诸国形势如何?
还是两者都要再看几年?”
陈平安背靠椅背,说道:“我也不确定。”
赵繇愕然,看了眼陈平安的神色,沉默片刻,端碗喝茶,说道:“也好的,是要再看看。”
两两沉默,在赵繇就要起身告辞之时,陈平安有些尴尬,说道:“对不住,让你重塑一把完整仙剑‘太白’的愿望落空了。”
仙剑“太白”
,昔年在扶摇洲一分为四,自行认主,结果就是分别挑中了隐官陈平安,蛮荒斐然,勉强能算半个弟子的赵繇,邹子用以压胜陈平安的刘材。
陈平安曾经还想着将那把夜游剑,有朝一日,赠予某位学剑学书皆有成就的嫡传弟子。
再将那把半截剑气长城所炼化、被他取名为“青萍”
的长剑,送给桐叶洲的青萍剑宗或是南婆娑洲的龙象剑宗,悬挂在某座祖师堂之内,可以作为下任宗主的信物。
赵繇笑道:“人生岂能无遗憾。”
提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赵繇自嘲道:“况且就算佩剑夜游犹存,我连你这一关都过不去,还怎么去找斐然他们讨要。”
陈平安纠正道:“若能过我这一关,斐然和刘材就好说了。”
赵繇呵了一声,放下茶碗,起身告辞,听见背后那人笑道:“这次不顺手牵羊了?”
赵繇理也不理他的风凉话,到了第一进院落,经过梧桐树的凉荫,再绕过影壁,走出国师府仪门那边,再往走,还有大门要过,却瞥见墙角根蹲着个眯眼喝酒、满脸熏熏然的家伙,这厮跟自己官补子一样。
双方对视一眼,一手端碗、一手持筷、脚边还有两碟下酒菜的曹耕心,大概是觉得临时也藏不好家伙什,厚颜无耻道:“国师可怜我劳碌命,便打赏了一顿酒菜。”
赵繇伸手指了指这位吏部侍郎大人,也没说什么,径直走了。
曹耕心嘀咕道:“好重的官威,吓了个半死,嘿,老子才是吏部侍郎,谁察计谁还两说呢。”
他偷偷溜出衙署,以一个要与国师议事的冠冕堂皇的名义,跑来国师府这边喝酒。
这次更有经验了,直奔厨房,与一个面容秀丽但是身姿曼妙的厨娘,讨要了两碟佐酒小菜。
曹耕心抬起头,咦了一声,赶忙收好那只酒葫芦,再将那碗筷碟子归拢一堆,站起身抹了一把嘴,晃荡过去。
原来是比约定时辰提前一刻钟赶来国师府的两位叔伯,意迟巷韦家的两位清官大老爷,韦胖子的亲爹和大伯,韦祎,韦闳。
昨夜韦赹离开老莺湖,带话回家,说是陈国师亲口说了,让他们两位今天未时初刻到国师府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