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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天地通(2/4)

岂是一座芝麻绿豆都不如的小小老莺湖能够媲美的?

其实施舟人也无所谓了,就像陈平安说的,于整座天地生灵而言,道士施舟人何止是亿兆之一的渺小,但是他施舟人而言,却是全部,就是个前世转身都赔了个底朝天的一。

施舟人神色大为得意,畅快笑道:“寻常与你作对的,生怕你越来越强势,你每高一境,就要提心吊胆一分。

贫道则反其道行之,偏要你提升更多,运气更好。

只怕你破境慢了,落魄山起运小了,担心桐叶洲大渎开凿一事被拖延了,你当上两洲道主的时日晚了,诸如此类,贫道何其操心……”

陈平安点头道:“道者反之动。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抢水惹人厌遭人恨,帮忙添水谁都喜欢。”

施舟人笑道:“你这辈子都很小心谨慎,这让贫道就更加小心了。

吃百家饭长大的人,必须懂得察言观色,极能洞悉人心和细微情绪,这不是什么本事,这是活命的必须。

吃百家饭长大的人,当了神仙,修炼了仙法,对于冥冥中大道流转的痕迹和苗头,总是要比一般的天之骄子更加体悟敏锐,换成别人,贫道哪里需要如此劳心。”

陈平安抬起手,摊开手掌,说道:“对于孤儿而言,让街坊邻居觉得‘年幼懂事是个好人’,这是一只碗,用来装百家饭的。”

施舟人感慨道:“杀马苦玄。

你依旧小心,没有收取任何大道馈赠,对也不对?”

这都能够忍住,马苦玄可没有任何心存算计陷害,那就像是一个既极端骄傲又极其矫情的……“市井少年”

,好像别别扭扭不肯在嘴上与人道一声谢,但是内心的感激与认同,岂会少了?

马苦玄在骊珠洞天年轻一辈当中,唯一瞧得起的,就只有陈平安。

施舟人微笑道:“但是有些东西,你是无法拒绝的,就像……就像窑工苏旱埋藏在泥瓶巷家门口的胭脂盒。”

“此外也有些东西,是你这辈子都在祈求的。”

“这就是陈平安的唯一软肋了,唯一的大道缺漏!”

“贫苦少年不可即之人,孤儿童年不可得之物,都是未来陈平安的心心念念啊。”

说到这里,施舟人唏嘘不已,“可怜,真是可怜。

外界总觉得你风光无限,贫道偏偏觉得你可怜至极。”

“没必要,你不懂什么叫‘自由’,也不懂辛苦和苦的差别。”

陈平安笑道:“比如‘皇帝殷绩’见匠人开石,见着的是学问。

却很难体会石匠一辈子默默劳作的辛苦,以及那一刻皇帝站在旁边看他们开石的荣光和幸福,尤其是他们返回自己的生活当中,桌上被敬酒之时的快活,他们瞧见自己孩子们眼中的骄傲,自己又是何等开心。

你们这些偶涉红尘的修道之人,自以为知晓人间苦难,了解他们的悲欢离合,其实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你,你们看待尘世如翻书,视红尘万丈为畏途。

我,我们,却是从这部书中走出来的,那么我们除非彻底绝望,终究会寄予希望给某个人,某个明天。”

施舟人沉默许久,大概是不知如何反驳陈平安的这个结论,就只好转回正题。

施舟人转头笑问道:“得了一位十四境修士的大部分馈赠,这一下子,终于吃饱了吧?”

十四境鬼物“蚬”

在被斩之时,终于不再遭受三千载天殛煎熬之苦。

强行散道,大潮汹涌,水淹宝瓶洲,连累恢复真龙身份的王朱,是一场直截了当的以怨报怨。

以德报德,既是蚬感激那位年轻剑仙的一场兵解,助她脱离苦海。

尤其是对方故意取出两把远古神灵用以震慑蛟龙的狭刀,更是一种无声的承诺言语,和一场慨然交心的君子之约,“昨日”

结束了,“明日”

至少宝瓶洲依旧有此狭刀。

以后的蛟龙之属若是胆敢作祟,便会见此刀光。

若是契合大道作为,便是护道。

所以蚬承情,七千年来积攒的天殛威势,便温顺了几分,才会被陈平安单凭一己之力给封禁起来。

但是如此一来,陈平安就要以“更大”

、却不是“更多”

的粹然神性,来填补“人性”

的窟窿。

施舟人问出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你为何不向文庙求助,预支一笔大功德,将这份天殛打散,让浩然人间分摊此物?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不该有任何心结才对。

想必不过是某些百姓少了几颗铜钱,某处水边多出几个意外的落水鬼。

总好过大骊王朝才有新任国师就无国师,有你在住持朝政,大骊王朝的国祚就可以更长,大骊边军甚至是浩然将卒,在蛮荒天下就可以少死许多许多人。

你既然选择了崔瀺的事功学问,这笔账,应该算得清楚才对。

若是换成崔瀺,岂会有任何的犹豫?

贫道若是如此针对绣虎,恐怕崔瀺都要笑出声了吧。

你为何不做?

陈平安,贫道恳请解惑。”

陈平安笑了笑,没有给出解释。

道不同不相为谋?

施舟人摇摇头,自顾自说道:“天机紊乱,算你不得,结果到头来,作茧自缚,落个谁也救你不得的下场。”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求爷爷告奶奶,到处求人的一炷心香,助你补缺桐叶洲地利。

更不该一意孤行,擅作主张在那边开凿大渎。

尤其不该将那几位师兄积攒下来的功德,说不要就不要了。

如果你不是这么大度,我恐怕要在宝瓶洲滞留很久,才能找到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副此身皮囊裹缠一颗道心要漂泊很久啊。”

“偶然可能会被偶然打杀,让我们永远看不见它们曾经来过这个世界,它们就像山野间的花草枯荣。”

“也可能偶然与偶然打了个绳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造就出某个或大或小的必然,以偶然的面貌来给我们惊吓,或是惊喜。

它们就像田垄上的一朵野花,被我们路过,看见了,也可能是稻田内的一株稗子,惹人厌烦了,随手将其拔除丢弃了,腐朽消融在大地某处。”

———— 落魄山,山门口的年轻道士,转身望向神道顶部的宁姚,笑问道:“山主夫人,你当真不惜将整座五彩天下拖拽进来?”

隔壁的天都峰,陆神忧心忡忡,落魄山看门道士的这句话,问得……火上浇油么。

完全不像是什么劝阻的口气和用意啊。

大骊京城的外城墙头之上,小陌始终盯着那个国师府内的貂帽少女。

小陌没有询问半句,谢狗似乎也没有与他解释一个字的想法。

刘飨的住处,在那鸡鸣犬吠的乡野村落,旁边的邻居一户人家,是个读书读迂了的书呆子,穷酸的村学究,莫说是举人、秀才老爷,连个童生都不是。

好不容易考中了,不想第二年就换了皇帝,不知耗费多少灯油钱,挣来的微末功名,新朝廷也不认账,作废了。

老大不小了,经常跑去县城文庙里边对着至圣先师的塑像,趴那儿痛哭,鼻涕眼泪糊一脸。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早已认命的老伴儿,已经懒得骂他了,言语刻薄的儿媳妇骂他是个废物,还你妈的之乎者也……儿子就笑呵呵蹲在一边看热闹,确实觉得是被他爹连累惨了,就捞不着半点好。

老学究不敢还嘴,就只就敢在大白天骂世道,晚上和雨天是绝不敢的。

上了年纪的书呆子,偏喜欢跟那个自称没读过书的隔壁邻居闲聊,只因为邻居劝他的法子,虽然观点十分混账,可口气到底比较像个读书人,比如会劝他一番,肚子里的学问再多,任你才高八斗,总不能放到锅里煮出几斤米饭来,还是要找点事做做。

村学究一边骂邻居不是读书人,一边心里边打鼓,去县城摆摊给人帮着写家书什么的,嫌掉价,有辱斯文,帮人告状写文书的讼棍更是当不得。

下地干活,也确实没那份气力。

若说栽桑养蚕,采摘茶叶添补家用什么的,村学究也没那耐心和脚力。

今天双方又凑在黄泥墙那边唠嗑,刘飨伸手接过一捧炒熟的南瓜子,与邻居道了一声谢,老学究就喜欢他这份讲文绉绉究劲儿。

刘飨笑问道:“韩老哥,怎么最近不骂大骊朝廷和当地官府一年到头不干人事了?”

老学究立即抬起头,环顾四周,神色慌张,瞪眼道:“刘老弟,这种话可别乱说!

要吃官司的。

我这种读书人,如果被扒了裤子光屁股在县衙大堂上挨板子,生不如死啊。”

刘飨一手端着,磕着南瓜子,笑道:“好像县衙那边就不管这些嚼舌头的话吧。

先前那个你总说他身上带着官气的年轻人,只因为满手老茧,你当时还纳闷,年轻人身边的那个随从,一看就是个吃皇粮的练家子,不过当官的都是细皮嫩肉,哪有手上有老茧的道理,所以思来想去,跟我合计了半天,依旧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还记得他进了院子,说与你借水喝,你跑去拿碗,不曾想他直接去了水缸,拿着葫芦瓢仰头就喝。”

村学究笑呵呵道:“我倒是希望年轻人真是个县令老爷来着,哪怕是六房胥吏文书也好啊,不小官喽。”

刘飨笑问道:“都说是灭门的太守破家的县令,真是个县令老爷,不管专程还顺路,来你家看过几眼,也不怕他是闻讯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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