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真实的洛杉矶(3/4)
白昼与黑夜的界限在这里如此分明,仿佛有人用刀将一天切成两半。
窗外的圣莫尼卡大道上,西装革履的白领们正匆匆走向停车场和公交站。
女人们把包包夹在腋下,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比平时快半拍;
男人们不时回头张望,松开的领带在颈间飘动。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遵守着洛杉矶不成文的生存法则:天黑前必须回到安全区。
“看什么呢?”
艾米丽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今天的财务报表。
“再看人们如何逃跑。”
苏宁指了指窗外一个正在锁门的珠宝店,店主是位六十多岁的亚裔老人,动作麻利得不像他的年纪,“就像听到狼嚎的羊群。”
艾米丽走到窗边,她的香水味混合着窗外飘来的汽车尾气:“1980年的洛杉矶还不是这样。”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我记得小时候,父亲还会带我去日落大道吃宵夜。”
苏宁知道那个转折点......
1984年奥运会后的经济泡沫,可卡因泛滥,还有越来越深的种族裂痕。
现在的洛杉矶就像个被切成两半的蛋糕,白天属于天使,夜晚属于恶魔。
“爸爸十分钟后到。”
艾米丽看了看腕表,“他说要亲自带你去看看真正的洛杉矶。”
苏宁皱眉:“什么意思?”
艾米丽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窗框的油漆:“父亲认为......
一个要做大生意的人,必须了解这座城市的全部规则。
包括那些写在黑暗里的。”
黑色凯迪拉克缓缓驶过第七街时,陈永仁摇下车窗。
热风裹挟着大麻味、尿骚味和廉价香水味灌进车厢,远处传来警笛声,分不清是在靠近还是远离。
“1988年的洛杉矶。”
陈永仁的中文带着老式上海腔,“东岸人以为这里是天堂,却不知道天堂也分阶层。”
他指向窗外一闪而过的流浪汉帐篷,“看到那些蓝色篷布了吗?
那就是地狱最底层的穹顶。”
苏宁紧握车门把手。
车子正穿过一片被涂鸦覆盖的街区,墙上满是夸张的字母组合......
“WSB”
、“F13”
,还有狰狞的骷髅图案。
几个穿宽大篮球服的黑人青年站在巷口,警惕地打量着这辆不该出现在此的豪车。
“血帮和瘸帮的地盘分界线。”
陈永仁像导游般解说,“比市政厅的地图还精确。
左边卖快克可卡因,右边卖海洛因,就像中餐馆和墨西哥餐馆各做各的生意。”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
路边,一个瘦得脱相的白人女子正撩起裙子给另一个男人注射,她的手臂上布满针孔,像被虫蛀过的树皮。
“警察不管吗?”
苏宁忍不住问。
陈永仁笑了。
仿佛回应这个问题,一辆黑白相间的LAPD警车缓缓驶过,车里的警察甚至没往这边看一眼。
“管?”
陈永仁等绿灯亮起,“去年南中央区平均警力响应时间是48分钟。
知道为什么吗?”
他自问自答,“因为警察也是人,也怕死。”
车子拐进韩国城时,景象骤然不同。
商铺铁门紧闭,但每个路口都有持枪的亚裔男子站岗,他们穿着防弹背心,腰间别着对讲机。
“韩国商户自卫队。”
陈永仁的语气带着几分欣赏,“自从1982年那个韩国店主被抢劫犯打死却无罪释放后,他们就再也不相信警察了。
苏宁想起国内报纸上看过的报道......
洛杉矶的韩国店主们自发组织武装巡逻,甚至在天台布置狙击手。
当时觉得夸张,现在亲眼所见才知是生存必需。
“趴下!”
陈永仁突然按下苏宁的头。
几乎同时,一连串枪声炸响,子弹击中他们后方一辆垃圾车,发出金属撕裂的刺耳声响。
凯迪拉克猛地加速,拐进一条小巷。
见识过大场面的苏宁却是感觉特别的兴奋,后视镜里,几个黑影正在街角交火,枪口喷出的火光在暮色中格外刺目。
“例行公事。”
陈永仁整了整衣领,仿佛刚才只是经过了一个减速带,“墨西哥帮和萨尔瓦多帮在抢地盘。
每周五发工资日都会来这么一出。”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名为“金龙”
的夜总会前。
霓虹灯招牌有一半不亮,“龙”
字只剩下“月”
旁孤零零地闪烁。
四个穿黑西装的壮汉站在门口,腰间鼓起明显的枪形。
“欢迎来到夜幕下的唐人街。”
陈永仁迈出车门,整条街的阴影似乎都因他的出现而微微颤动。
夜总会内部出乎意料的典雅。
红木屏风分隔出半封闭的卡座,舞台上一位旗袍女子正在弹奏古筝,台下客人低声交谈,与门外那个暴力世界形成诡异反差。
“苏先生!”
几个华人面孔起身问好。
如今再也没有人把苏宁当成那个非法移民,要知道唐人街五福帮的女婿还是很威的。
他认出其中一位是某华人商会的副会长,上周刚在慈善晚宴上见过。
“很困惑?”
陈永仁领着苏宁来到最里面的包厢,“为什么白天衣冠楚楚的体面人,晚上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服务生端上茶具,陈永仁亲手沏茶,动作行云流水。
包厢的隔音效果极好,古筝声变得朦胧如梦境。
“因为这里是中立区。
“”
陈永仁倒出琥珀色的茶汤,“五大帮派共同约定:金龙夜总会内不许动武,不许交易,只谈生意。”
他啜饮一口,“就像瑞士之于欧洲。”
苏宁突然明白了此行的意义。
陈永仁在向他展示洛杉矶的另一套运行规则......
那个不受法律约束却更为严格的暗黑秩序。
“你的预制菜工厂选址在康普顿。”
陈永仁突然话锋一转,“知道为什么我能拿到那么便宜的地价吗?”
苏宁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