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枪惊夜(1/2)
来人正是威廉?
登特。
他肥胖的身躯裹在丝绸礼服里,雨水滴滴打下,在他胸前涸开大片深色水渍。
车上下来两个印度侍者,他们费力推着轮椅,来到伍家凋敝的朱漆大门前停下。
昔日车水马龙的门庭,此刻只剩下雨打石阶的冷清。
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喂!
里面的黄皮老鼠!
滚出来!”
威廉操着蹩脚的官话,放声大吼,声音在雨幕中显得有些嘶哑走调。
门内死寂,只有雨声淅沥回应。
威廉拧紧眉头,脸上的肥肉因愤怒抖动了几下,他浑浊的蓝眼睛里,迸射出一种被轻视的狂躁。
他也不多说,抬起手来,从怀中掏出一把镶嵌着黄金的左轮手枪,对着阴沉天幕,用力扣动了扳机!
砰??
砰??!
两声枪响,尖锐乍起,刺破了雨夜的宁静。
门前老槐树上栖息的寒鸦被惊起,扑棱棱扇动着翅膀,化成几片不祥的黑影,仓皇窜入迷蒙的雨幕之中。
吱呀一一 大门终于开了一条缝隙。
伍绍荣撑着一把油纸伞走了出来,这位伍家五公子面色憔悴,昔日的光彩荡然无存,眼神里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颓丧。
他没有请威廉进去的意思,只是隔着雨幕,看着轮椅上这座愤怒的肉山,轻轻叹了口气。
“威廉少爷,请回吧。”
伍绍荣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家父已然失势,如今是待罪之身,闭门思过,不见外客????
您从哪儿来,还是回哪儿去吧。”
“回去?!”
威廉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嗓门陡然拔高:“我的父亲兰斯洛特!
被你们那个该死的钦差林则徐,困在了广州十三行里!”
“我听说那里断了水,断了粮!”
他声音几乎破音:“我父亲是尊贵的英国绅士,远东商务中的常青树!
登特家族的领袖!
怎么可以被如此野蛮的对待!”
伍绍荣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眼神里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嘲讽,但是更多的,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
他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那又能如何?
那可是钦差林大人的命令,如今在这广州城里,他的话,比邓制台和关军门加起来还管用。”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威廉肥硕的身躯,望向远处那片被雨雾笼罩的广州城。
这位养尊处优的伍家少爷低下头去,深深叹了口气。
他伍绍荣,生于首富华府,一生游戏人间,用虚情假意和昏聩颠倒,周旋于各路神仙鬼怪之中。
此刻,他却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剖开了最后一点真心,似乎通过眼前这位来自海外的家族继承人,看到了同样在时代浪潮中粉身碎骨的自己。
“威廉......”
他头一次用出这个称呼,像个真正的朋友,走下台阶轻声道:“听我一句,如果可以,想办法给你父亲捎句话......
服软吧。”
威廉?
登特的眼睛立时瞪大了,一般腾腾怒火在那双蓝色瞳孔里燃烧起来。
伍绍荣对此视若罔闻,他自顾自说:“我爹这座金山都垮了,你以为这场禁烟变局,是你们登特家一条船,几杆枪能阻挡的吗?”
直视着威廉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他一字一句道:“放清醒点吧,你斗不过吴桐,斗不过林则徐,斗不过这大势所趋!”
这番好言相劝,像是一根点燃的火柴,扔进了威廉这个早已被屈辱和焦虑浸透的油桶里,结果适得其反。
他七窍生烟,猛地一拍轮椅扶手,肥胖的身体剧烈颤抖了几下,放声嘶吼道:“我绝不妥协!
登特家族的【海上女妖】
号和舰队就在外海!
炮口已经对准了虎门港!”
“既然你们不讲规矩,那我们就按海洋文明的办法来!”
他完全丧失理智,近乎疯癫的咆哮:“我毫不介意!
把整个广州城轰成废墟,烧成一片火海!”
面对这歇斯底里的战争威胁,伍绍荣脸上连最后一丝波澜也消失了,只剩下深深的失望。
大起大落之后,他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也通透了几十岁。
他现在总算懂了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感受,懂了当初父亲严厉训斥时的无可奈何。
看着暴跳如雷的威廉?
登特,犹如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撒泼。
半晌沉默之后,伍绍荣只是极轻的摇了摇头,侧身后退半步,用一句冰冷的话,堵住了后续所有对话的可能: “那请自便吧。”
说罢,那扇昔日象征着繁华与权势的大门,在威廉?
登特眼前,毫不留情的缓缓合拢,将他的愤怒与威胁,彻底隔绝在外。
门轴转动的声音吱吱呀呀,可听上去却比刚才的枪声,更让威廉感到刺耳。
“混蛋!
你们这些低贱的......”
吃了闭门羹的威廉?
登特脸上肥肉扭曲,五官作一团,冲着紧闭的大门歇斯底里的叫嚷,污言秽语在雨中回荡不休。
眼见登门无望,两名印度侍者战战兢兢推着轮椅,将他送上马车,准备按照原路返回码头。
马车飞驰,穿透雨幕,冲过大街小巷。
然而,就在马车即将在一处街口拐弯时,威廉抬起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不远处那条长街??
仁安街。
隔着朦胧雨幕,仍然可以依稀看到,在街巷深处闪烁着温暖的灯火。
一般毁灭的冲动,夹杂着对那个东方人的刻骨怨恨,霎时间冲垮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
“改道!”
他嘶哑的命令车夫。
车夫愣了一下,回头谨慎的提醒:“威廉少爷,这......
这不是回码头的路...
………”
“我让你改道!”
威廉往前猛探过身,将手枪狠狠顶在车夫的太阳穴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车夫浑身一:“去仁安街!
听见没有!”
枪口的威胁和威廉眼中沸腾的杀意,让车夫不敢再有丝毫违逆,连忙扯缰调转马头。
木轮碾过湿滑的青石板,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朝着那片宁静的街巷,一头扎了进去,像一头失控的野兽,闯入了不该涉足的领地。
雨中的宝芝林,门楣上的牌匾在檐灯映照下,泛着温润的柔光。
与伍家的凋敝不同,这里即便在雨夜,也透着一股顽强的生气。
白牡丹和阿彩二人并排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望着廊外连绵的雨幕。
一日之内,翻天覆地的经历,让她们心头都堵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闷,结伴出来缓口气。
指尖碰着微凉的雨丝,她们才后知后觉的晃过神:从今往后,她们就是干干净净的女人了。
方才在医室里的赤诚相见,恐怕是她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身不由己的将自己袒露于人前。
“牡丹姐,你刚做完手术......
没事吧?”
阿彩紧了紧领口,她侧过头,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白牡丹嗤笑一声,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能有什么事?
吴先生手段神着呢,比蚊子叮一口还不如!”
她说着,手在袖袋里掏了掏,摸出两块用油纸包着的荔枝蜜饯,递了一块到阿彩面前。
阿彩愣住了,看着眼前那块晶莹的蜜饯,有些不敢置信。
她的手下意识往后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