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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自扪心(1/2)

吴桐撑伞走在回宝芝林的青石板路上,怀里的柯尔特左轮手枪硬邦邦的,紧紧硌着肋骨,传来阵阵清晰的顿挫感。

这感觉非但没有让他不适,反倒像?

下了一枚定锚,将他有些飘忽的心神牢牢钉回到现实。

方才广州十三行里众商举枪相对,林则徐雷霆降临的一幕幕,仍在他脑中回荡翻腾,带着一种戏剧性的不真实感。

这比任何思绪都来得真切,他低头摸了摸怀里的手枪,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轮廓,才恍然发觉??

自己真的站在了虎门销烟的序幕里,不是旁观者,是亲手推了一把的人。

【该时空节点结束时间:1839年7月10日夜】

时间将尽,心怀滚烫,这段波澜壮阔的旅程,他马上就要走完了。

从知晓自己身在何时何地起,这个念头就如暗火般在他胸中灼烧??

他总要为这片土地做点什么。

他原以为,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当自己亲眼见证到林则徐的伟岸身影彪炳史册的那一刻,自己会心潮澎湃,会激动难抑,甚至会热泪盈眶。

可当这一切真做完后,大局已定之时,四周只剩下淅沥雨声,他反而平静下来了。

那股几乎要将他烧穿的灼热,在冷雨中悄然褪去,化作一种深彻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慢慢在心海中落了地。

没有想象中的狂热欣喜,只有一种大事成矣的宁静。

他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苦行僧,终于苦旅过尽,望见了远方宿处的灯火,剩下的只是一步步走过去的力量。

恍惚间,洪武年间太医院的药杵声竟隐隐传来......

彼时自己身居太医之位,步步如履薄冰,只他一个人的力量,在那座名为“封建皇权”

的巍巍大山下,渺小得犹如尘埃。

纵使自己掌握着来自后世的医学知识,可是处处掣肘,在动手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先算尽朝堂里的眉眼高低,稍有逾矩立时就会引来滔天巨祸。

复观如今,那面太医院堂上【如临渊岳】

的大匾,被换成了仁安街上铁画银钩的【宝芝林】



近代风雨扑面而来,吴桐深吸了一口这二百年前的岭南水汽。

在这山河飘摇的晚清,自己终于凭借一点微末本事和对历史的先知,实实在在做了一些事业,为这个时代的芸芸众生,撬动了一块压顶巨石。

尽管前路依旧漫漫,但是此刻,吴桐内心前所未有的充盈,包裹在一片近乎于“值得”

的慰藉中。

不知不觉,宝芝林的灯火,已在雨幕中透出温暖的光晕。

他刚迈上台阶,早已等在门口的陈华顺就窜了出来。

少年脸堂涨得像熟透的荔枝,他接过吴桐的油纸伞,转手递上一本墨迹未干的花名册。

“先生!

您可算回来了!”

陈华顺的声音又急又亮,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都安排妥当了,您瞧,般般件件,我都记在这册子上了!”

也不等吴桐答话,他迫不及待地翻开册子,快言快语汇报起来: “您看,小菊年纪最小,举人老爷说苗子好抓,打算带她和几个小丫头学学念书,每天别多了,就先认五个字。”

“她们年龄小的住在一起,晚上住在西厢房最里头,我给她们每人加了两床棉絮,别被潮气伤了身体。”

“阿彩姐手巧,让她来管大伙的缝补,您看我这前阵子打木人桩弄掉的扣子,她一缝就好!”

“白牡丹姑娘记性不错,黄阿伯说让她跟着柜上打理打理药材,从药材柜最外面那层认起,背背汤头歌诀。”

“芸娘去后厨了,七妹还特意备了个小板凳,怕她站久了累………………”

少年安排得琐碎而详尽,充满了过日子应有的烟火气。

吴桐含笑静静听着,肋下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心头那点关乎历史洪流的波澜,正被这具体而微的人间生计,悄然抚平。

这才是根基,是远比一场轰轰烈烈的禁烟运动更漫长,也更重要的根基。

“顺哥儿,有你这么接引的吗?”

黄飞鸿从吴桐身后探出头来,笑着捶了陈华顺的肩膀一把:“先生累了一天了,快让先生入席,吃完饭再慢慢说!”

迈入宝芝林庭院,眼前景象让吴桐心头一暖。

院子上空拉开了厚实的雨布,庭中满满当当摆开了两张八仙桌,桌上碗筷齐备,菜肴虽非山珍海味,不过鸡鸭鱼肉、时蔬汤羹样样俱全。

热浪混着香味,在湿润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杏树下的大桌上,南粤武林的名宿们几乎齐聚??

铁桥三梁坤声若洪钟,正与海龙王周泰说着什么;

铁砂掌苏黑虎搓着大手,听得津津有味;

旁边飞龙僧王隐林低眉垂目,活像一尊护教伽蓝;

鹤阳拳谭济筠气色恢复得不错,正摆开拳架,对佛山先生梁赞和黄麒英低声交 谈。

见吴桐进来,众人纷纷转过头,笑着拱手招呼,一派江湖豪气。

吴桐走过去,先是看向梁坤,关切道:“梁师傅,伤势无碍了?”

梁坤哈哈一笑,他臂上铁环摇撼,举拳捶得膀子砰砰响:“皮糙肉厚,早好利索了!

多谢先生挂念!”

“甚好。”

吴桐点点头,又转向谭济筠:“谭师傅,余毒可清尽了?”

谭济筠拱手,眼里尽是感激:“托先生的福,已然无碍了!”

吴桐瞥见王隐林面前的酒碗,抬手对旁边酒楼来的跑堂伙计温言吩咐道:“劳换壶素酒来,大师不近荤酒。”

待伙计换来了酒,吴桐扫了圈桌子,轻声问道:“真是难得一聚,只是这遍插茱萸少一人啊,苏帮主怎么没来?”

梁坤接口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那小子,就来打了个晃,沽了一大壶酒,说是心里闷,看海去了,我们几个拦都拦不住。”

黄麒英摇摇头,了然笑道:“随他去吧,他四海为家,随遇而安,这片隅之地,终究是留不住他的。”

寒暄过后,吴桐走到另一张桌边。

两桌饭菜相同无二,但是和南粤群雄围坐谈笑的热闹场景截然不同,这边冷冷清清的,桌边只坐了张举人和七妹两个人。

俩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桌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都是尴尬的表情,一时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吴桐眉头微凝,目光转向屋檐下。

只见永花楼的姑娘们整整齐齐站成两排,个个低着头,她们或是双手紧张的绞着衣角,或是神色不安的抿着嘴唇,与这边喧闹热络的武林席面形成了鲜明对比。

雨水从檐边垂成珠帘,她们挤挤挨挨缩成一团,像是群寄人篱下躲雨的雀鸟,怯生生望着满桌饭菜,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入座。

吴桐迈步走过去,温和的问:“菜都齐了,大家怎么不坐?

再站下去,菜可要凉了。”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令人心酸的寂静。

连平日里最是泼辣的白牡丹,此刻也紧缩着身体,她面色犹豫挣扎,眼神飘忽的别到一边,躲闪开吴桐的视线。

这时,正巧张晚棠抱着琵琶快步走来,阿彩见状连忙过去拉住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难以启齿的恳求: “幺妹,我们这般人......

这身子......

怎么能和主家,和这么多英雄好汉同席吃饭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拼命摇头:“这......

这不合规矩......

千万不能。”

旁边一个年纪更小的姑娘眼圈通红,带着哭腔小声央求:“晚棠姐姐,求求你跟吴先生说,给我们几个碗就行,我们扒些饭菜回屋去吃,绝不碍事,绝不弄脏地方......”

张晚棠闻言,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猛地一疼。

吴桐也听得真切,他瞬间明白了。

这些姑娘,在永花楼里早已习惯了躲在阴影处,吃客人剩下的残羹冷炙,或是在厨房角落里匆匆扒几口冷饭。

同席而餐,平起平坐,对她们而言,不是享受,而是一种令人惶恐不安的僭越。

她们骨子里刻着的,是深入骨髓的卑微,根深蒂固的认为自己不配,不该拥有这份平等的对待。

吴桐心下一阵酸楚与不忍,他抬高声音,柔声说:“都过来坐!

今日这里没有主家,只有咱宝芝林的人,若是你们不坐,这人便不算齐,这席就不能开!”

一旁的武林豪杰们早已听得分明,他们最重情义,见不得这般景象。

铁桥三梁坤第一个把桌子拍得山响,他亮开嗓门,声如洪钟喊道:“吴先生说得在理!

丫头们,都愣着干什么?

快快过来坐!”

“没错!

再这般见外,就是瞧不起我们这帮老粗了!”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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