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飘零世(2/3)
作为官方致函,这封信字里行间,充斥着帝国政客特有的不容置疑。
在议会看来,对华事务不再是简单的东方贸易,它被当做一项议题正式摆上会议桌,成为议会大厦和唐宁街辩论的焦点,牵动着整个英国国内的神经。
信中指出,清政府秉持顽固态度,拒绝融入由英国主导的世界贸易体系,空前巨大的贸易逆差和无法化解的外交僵局,正不断消耗着帝国政坛的耐心。
尽管议会中仍有主和的声音,呼吁当局保持克制,通过外交方式谨慎解决,但以兰斯洛特?
登特为代表的鸦片利益集团,联合其在政坛中的盟友,不断向高层施加压力。
“......
女王陛下的政府,必须坚决捍卫帝国的资本利益,并保证国民的尊严与安全......”
在信函的末尾,是一种近乎最后通牒的暗示。
最终的结局,已经昭然若揭。
而另一封信则更加私人,火漆上印着艾略特家族的雄狮轮舵家徽??
来自他的堂兄,乔治?
艾略特。
这位刚刚卸任好望角舰队总司令的家族成员,在信中用着家族通信的口吻,大肆谈论着最不家族的话题。
信件起头,惯常是那句拉丁文家族箴言:“Potestas Cum Onere”
??
血誓同归。
他平淡的提及,自己上个月刚刚接到任命,正式成为大英帝国皇家海军远东远征军的总司令。
此刻,远在大洋彼岸的他,正在集结舰船,调配物资,准备率领舰队开赴南海。
“......
查理(查尔斯的爱称),我亲爱的堂弟。”
他在信中写道:“你的外交手段固然重要,然而有的时候,我和我的舰队不介意采取更直接的方式,来让那些东方君主明白,何为真正的文明开放!”
这封家书洋洋洒洒,在轻描淡写间,带来了战争最清晰的脚步声。
查尔斯?
艾略特感受到了,这就是战争前夜的气息。
他曾试图在风暴中掌舵,避免两艘大船相撞,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一场横跨大西洋的飓风,正疯狂推动两艘大船冲向彼此......
雨还在下,他缓缓转过身,背影显得非常疲惫。
“帕克先生。”
他轻轻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开始收拾东西吧,我们过些日子,就离开广州。”
亨利?
帕克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离开?
爵士先生,我们去哪里?”
“香港。”
查尔斯吐出两个字,目光投向墙上地图那个标注着“Hong Kong”
的岛屿。
那里此时只是一个荒芜的渔村,但在战略家眼中,它是进入中国南大门的钥匙,是皇家舰队最理想的深水锚地。
“那......
我们几时回来?”
帕克追问了一句,他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局势的严重性。
查尔斯?
艾略特爵士沉默片刻,窗外的雨声填满了这短暂的寂静。
最终,他摇了摇头,轻轻回答: “不回来了。”
这短短几个字,犹如一枚冰冷的钉子,敲入了时代的棺木。
亨利?
帕克彻底愣住了,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这时才明白,爵士已经悲观预见到了战争的必然,以及战后格局的彻底改变。
广州,这个他们经营多年的商馆,即将完成它的历史使命,而外交这条他始终坚持的道路,也已经走到尽头。
就在这沉重的寂静几乎令人窒息之时,门口传来了一阵匆忙脚步声。
一名头缠红巾的印度籍士兵站在门外,对着查尔斯?
艾略特爵士恭敬行礼: “爵士大人,门外有一位中国先生求见,自称姓吴。”
查尔斯?
艾略特深邃的眼眸中,闪动起一丝微渺的波澜,他整理了一下晨礼服的衣领,恢复了属于帝国绅士的镇定姿态。
“请他到会客厅。”
他平静的吩咐道,拿起手杖,转身而去。
风雨依旧,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会谈,即将在这山雨欲来的时刻展开……………… 会客厅内,雨声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在外,只余下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
吴桐环顾四周,这间会客厅和上次见面时一般无二,只是这次屋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和雪莉酒的味道,颇有几分颓唐的气息。
查尔斯?
艾略特爵士走了进来,他的步伐依旧保持着剑桥训练出的仪态,可脸色相较往日略显苍白,眼睑下还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怠。
在看到吴桐后,他脸上努力浮现出一个亲切的笑容。
“吴先生,感谢你如约前来。”
他伸出手,语气平和的笑道。
吴桐拄着拐杖站起身,与他紧紧握手。
“爵士相邀,不敢不来。”
他直视着查尔斯的眼睛,决定开门见山:“我想,爵士今日请我来,是想知道我为何要冒充剑桥毕业生,用一个虚假的身份与您合作吧?”
他已然做好了应对质疑,愤怒甚至羞辱的准备,然而,查尔斯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爵士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吴桐坐下,他自己背手走到壁炉边,望着跳跃的火焰,身影显得有些萧索。
“不,吴先生。”
他轻声说道:“我担任女王陛下的外交官多年,深知一个道理:评判一个人,从来不能仅凭一纸档案或一个头衔??
那太过肤浅,也太过......
武断。”
他转过身,蓝色的眼眸看向吴桐,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深沉审视。
“在我们有限的合作中,无论是作为医生还是商人,你都向我展现出了极高的素养。
“你治愈的那些病患,不是假的;
你拒绝鸦片贸易的态度,不是假的;
你对古典学的理解深度,也不是假的。”
“做到这些的人,就算没有剑桥的文凭,也比那些空有头衔却唯利是图的人强得多。”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当一个人选择用一个不存在的身份行事,必然有其难以言说的苦衷,我虽然不知具体为何,但是我能感觉到,那并非出于卑劣的私欲。”
吴桐完全愣住了,他预想了各种交锋与辩解,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般近乎......
理解的姿态。
他那坚不可摧的心防,被对方这种真诚的宽容,若然敲开了一丝缝隙,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一一有惊讶,有羞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 “您……………不会认为,我是一个毫无信誉的合作者吗?”
吴桐忍不住追问,试图摸清对方真正的意图。
查尔斯?
艾略特闻言,嘴角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似是苦笑,又似是赞赏。
“糟糕的合作者?
不,恰恰相反。”
“吴先生,你知道在广州十三行,有多少商人一边拿着合法贸易的执照,一边偷偷倒卖鸦片吗?”
“许多人连最基本的契约精神都没有,为了利益能随时撕毁约定。
他侧过头,轻声说道:“你不一样,你的每一笔收入都干干净净,贷款月月按时偿付,并始终向我们提供最高品质的中国道地药材??
这些对我来说,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