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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话沉浮(1/2)

等吴桐赶到的时候,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了。

天色阴沉,风息潮热,广州城上空似乎在憋蓄一场大雨。

越靠近,街面上的气氛就越发凝滞肃杀。

往日车水马龙商贾云集的繁华之地,此刻被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笼罩,路上空荡荡的,甚至就连行人小贩都看不见。

等他们过街角,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停下了脚步,张举人更是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

整条街水泄不通,被一长串马车彻底塞满。

这些马车从伍家的朱漆大门前开始,一辆接一辆,宛如一条死的长龙,一直排到了长街尽头,粗粗算去,居然不下三十辆之多!

每辆车上都被粗麻布幔罩着,底下的东西摞成了一座座小山,压得车轴都有些弯了。

虽然布幔已经在尽量遮盖,但是总有疏漏之处,惊鸿一瞥间,底下的东西足以令人神魂震荡。

张举人全程目瞪口呆,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眶来。

他伸手指着其中一辆车,声音发颤道:“吴先生......

您看那个......

那是什么?”

吴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第一样财宝就撞得人眼晕??

那是一尊半露在布外的青铜鼎,足有半人多高,鼎身铸有繁复的饕餮纹,绿锈沿着纹路蔓延,把金属表面蚀刻得坑坑洼洼。

而最令吴桐惊诧的是,他分明看到,在鼎口内部,居然铸造着......

文字!

鼎内铸造有文字,意味着这不是普通的青铜器物,而是带有“金文”

的珍贵历史遗存。

早期古代贵族会将王室赏赐、家族功绩、祭祀典礼等重大信息刻于鼎上,这既是鼎主人权力与身份的印证,更是历史长河里的“活化石”

,其价值远非寻常青铜器可比。

在鼎一侧的耳上,还挂着半截断裂的红绸,显然是兵丁仓促搬运时扯断的,连最基本的装箱都来不及。

“这东西......

少说也得有两千年了。”

吴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光是这一只鼎腿,就能在市面上换十座宅院。”

没等张举人消化,第二样财宝又跃进视野????

街尾那辆马车根本罩不住,一尊明代永乐年间的青花缠枝莲纹大瓶直直立在车厢里,腰身比水桶还粗。

吴桐曾在大明任太医时,见过这类造型的大瓶,而这个大瓶的釉色,是难得的“亮青色”

,缠枝莲纹从瓶口直接绕到瓶底,笔触流畅得宛若活物。

“哪怕是在当年的明宫,这般出尘的器物也是少见。”

吴桐轻轻摇了摇头:“东西太大,布盖不住,兵丁干脆就这么裸着运,真是暴殄天物。”

最让张举人屏息的是第三样????

那是一个还没来得及装车的宋代汝窑天青釉三足樽。

那樽很小,只有巴掌大,釉色是淡淡的天青色,犹如雨后初晴的天空,表面开着细密的蟹爪纹,幽幽泛出温润的暖光。

“雨过天青云破处,夺得千峰翠色来。”

吴桐连目光都放得轻了,仿佛怕碰坏了那薄如蝉翼的釉面:“好个存世不过百的物什,只此一件,怕是就能抵下整条仁安街。

张举人只觉得头晕目眩,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般场面,在这些流光溢彩的宝器面前,他连呼吸都失去了力量。

吴桐眉头紧锁,他拄着拐杖,小心避开往来的兵丁,向伍家大门走去。

没走几步,迎面正碰见督标营千总赵振彪,他面色严肃,正指挥着手下搬运。

见到吴桐来了,赵振彪连忙迎身上前,他抱拳礼道:“吴先生?

您怎的来了?

身子可好些了?”

“有劳赵千总挂心,暂无大碍。”

吴桐欠身还礼,声音还有些虚气。

一旁的张举人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插嘴道:“赵干总,这......

这都抄出这么多车了,是不是......

快结束了?”

赵振彪闻言,不由嗤笑一声:“结束?

还早着呢!

这才刚搬完前院耳房里的摆件??

南海首富的家底,是你我能想象得到的吗?!”

他话音未落,一队兵丁吆喝着走出门口,合力抬出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

赵振彪扭过头,照例呵斥了几句:“手脚都放轻点!

要是摔坏了半件,你们八个脑袋也赔不起!”

他吼完兵丁,目光瞥向不远处的一项明黄色钦差营帐,帐外两排持旗亲兵排列肃立,显然林则徐正在其中坐镇。

赵振彪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对吴桐说道:“吴先生,您是明白人,抄家这活儿.......

唉,难免这些兔崽子手脚不干净。”

“虽说钦差大人在此盯着,可这金山银海摆在眼前,总有些夯货铤而走险!

尤其是伍家肥得流油,这帮家伙眼睛都绿了,比那闻到腥味的猫还热忱!”

吴桐点点头,轻声吐出一句:“穷怕了。”

“先生所言甚是!”

吴桐目光越过赵振彪,看向伍家洞开的大门内部,沉声说:“我进去看看。”

赵振彪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侧身让开:“先生请便,只是里面杂乱,您脚下小心。”

于是,吴桐在张举人的陪同下,拄着拐杖,迈过伍家那高高的门槛,向内堂走去.......

与外面的车马辚辚相比,伍家内宅反而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寂静。

曾经精致典雅的回廊庭院,此刻遍地狼藉,四周假山歪斜,盆花倾覆,俨然一副落败景象。

正堂之中,伍秉鉴神态安然,端坐在主位上。

他身穿一袭暗紫色绸缎常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他的手边,放着一杯还未凉透的茶。

他面色平静,悠然看着眼前家门散的破碎景象,目光中没有半分波澜,就像是在自家花园里赏景观秋,而非正在经历抄家之祸。

就在这时,他的儿子伍绍荣,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他那身青衫歪歪斜斜,声音嘶哑的喊道:“爹!

这帮天杀的!

咱们东厢房的唐三彩骆驼、元青花梅瓶、宋汝窑碗,全都给搬走了!

连您最爱的那幅文徵明的字都没留下!”

伍秉鉴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低声反问了一句:“家里人都在后院?

可还安稳吧?”

伍绍荣闻言一愣,下意识点点头:“都......

都在,女和孩子没敢出来,兵丁主要在前院和库房......”

“那就好。”

伍秉鉴淡淡的打断他:“坐下,慌什么。”

伍绍荣哪里坐得住,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圈圈在原地踱步,迭声喊道:“这该如何是好!

这该如何是好啊!”

就在这时,几个兵丁大呼小叫,抬着一口装满字画的大樟木箱子从堂前路过。

或许是做贼心虚,其中一个兵丁怀里鼓鼓囊囊的,结果一个没藏住,“当啷”

一声,从衣服里掉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尊通体由纯金打造的观音坐像。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伍绍荣立时气得七窍生烟,他脸色涨得通红,手指着那兵丁,浑身直发抖,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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