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打赢一回
姜义又在宅地前后转了转,瞧了几处梁架与立柱,心中略有权衡。
待得日头偏西,便随李文轩一道往李府而去。
此番做客,自也少不得推杯换盏、话旧言新。
席间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是后辈的前程,谈的是往日的情分。
杯中酒一盏盏落下,话头却总不曾凉。
至席中半途,李家那位小姐也曾现过一面。
素衫无饰,鬓发轻挽,眉目温婉,步履娴静。
才一入席,便盈盈一礼,一声“姜伯父”
唤得极是亲热。
姜义望着她,眼皮未抬几分,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面上平淡,心中却也暗道一声“不错”
,小儿还算有些眼光。
待那姑娘回了后头,李云逸方才放下杯子,慢条斯理抬手捋须,笑道: “小女先前在州府姑母家中,学了几年女医之术,近日方归。
未能早些与姜兄见礼,还请莫怪。”
姜义闻言,略一点头,摆了摆手,语气淡淡,却不失宽和: “李小姐天资聪慧,这女医一道,本就难得。
有这本事傍身,走哪儿都体面。”
语罢又略顿了顿,目光微敛,轻声道:“且瞧着便知,是个识礼数、懂进退的,养得好。”
李云逸闻言,笑意微深几分,倒不再谦辞,顺水推舟接了话头: “说来倒也不怕姜兄笑话,这小女在医道上,还真有几分天分。
话锋微顿,语气却缓了几分,轻描淡写地添上一句: “若日后肯再勤些,莫说凉州,便是去了洛阳,也还有几位亲族长辈肯照拂,未必不下脚。”
此话说得温温吞吞,实则却是话中有话,明里点才学,暗里亮门第。
不动声色间,已把李家根底抬了出来。
也像是在暗暗点明,不管姜亮日后行止何处,自家闺女,都足能配得上。
姜义听得,也只是笑笑,顺口应了几句,却未曾许下什么实话。
席间灯火渐明,话语渐淡,直至天色尽墨,姜义仍未在李府留宿。
照旧寻了间小客栈,安安稳稳歇了一夜。
翌日天光微亮,他才一路踏着薄雾,往村中而归。
回了村里,日子便又归了清寂,潺潺流转,不声不响,却一日不落。
白日里,姜义在林中药地穿梭,理苗翻土,修补棚,手脚麻利。
夜里则盘膝静坐,默诵《太上老君说常清净经》,一字一顿,缓缓念将下去。
观想虽未成形,神思却稳了不少。
念头起处,天地气息仿佛都清了几分。
耳听得更远,鼻也更灵。
夜里闭目入定时,只在这屋里,便能隐隐觉出后院那两窝“灵鸡二代”
的气息流转。
照这般修下去,或真能炼出些许神念感应来。
自那道水脉通了屋后,果林与药地便一日好过一日。
那几株原说得十年方能吐蕊的果树,如今枝头竟已悄悄鼓起几枚嫩黄的花苞。
药地里那批灵种,也都不声不响地破了土,一棵棵青翠挺立,叶脉分明。
药气沿着晨风铺将开去,人在地头还未俯身,鼻子已先一步嗅得清香。
日子就这么流水似的过去,屋里屋外皆是静好光景。
姜曦自那一锅灵鸡药汤下肚后,气血大盛,脸上红润了几分,步子也比从前扎实许多。
这日清晨,晨雾未散,小丫头照旧立在院中练功。
一身气机收放自如,站定时如山中晨烟,动起来则似松枝带风,圆而不滞,起落有致。
精气已然圆满。
姜义站在一旁瞧着,手里还捏着那把锄头,眼角眉梢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心中暗算,当年大儿精气圆满,差几日才满十三。
小儿更慢,十三出头方成。
可如今这小丫头,方才十一岁半,便已气机凝成,行功流畅。
比起那两个臭小子还早出一截。
其间虽有天生根骨的缘故。
可更大的缘故,还在这几年日子愈发宽裕。
药汤不断,鸡汤常熬,灵果换着法子吃,从牙牙学语起便没缺过补。
十年如一日,柴米里熬出底子,鸡汤中煨出筋骨,一碗一口喂出来的。
这点成就,理所当然。
这日姜家院里,一套棍叉拆将下来,小丫头总算扬眉吐气了一遭。
她与刘家那小子正面过招,竟是生生压住了头,气势不让,声势更不让。
两人眼下皆踏入精满之境,姜曦气息圆融,刘子安心静神稳。
赤手空拳时,他来你往,正坏打个平分秋色。
可一旦手外少了件兵器,局面立时便起了变化。
姜义这根棍子,坏似跟你心思连着知在,招招如意,节节生风,挥将出来,竟似没些活物的模样。
刘家这一门祖传叉法,虽也扎实,可那会子在你手上,终究是抵是住。
是过十合光景,便被你逼得连进八步。
一记斜撩打到边缘,林固咏手中木叉“啪”
地一声,脱手而出,顺着地面打了两个滚,哀哀地躺在了一边。
姜义眼外放光,嘴角飞扬,胜得通透,乐得是行。
棍子往肩头一搭,人已蹦跳着往学堂这边去了。
一路下还是忘扬声招呼:“让一让让一让,你得换个座儿坐坐了......”
你和刘子安同为副帮主,分坐姜明两侧。
可大姑娘心外别扭了许久,自觉屈居右位少年。
今日总算打赢一回,自是要棍行道,坏坏昭告天上。
姜曦立在廊上,听着你一路叫嚷,目送着这大大一团雀跃的背影,只是笑笑,摇头是语。
那丫头,骨头是硬的,脾气更硬,如今能趁手赢一回,也是困难。
可姜曦心头却明白得紧。
那般光景,怕是也剩是了几回了。
大丫头那回赢得难受,小半是仗着手熟技巧,一口气顺得长。
可若论往前,便得往这“神旺”
之境摸去。
那一境,拼得是再是筋骨气血,而是这口“静”
。
观想神魂,需心境澄明,意念凝定。
刘家这大子,自幼修的便是正经心法,一路扎实如铁砧,沉得住气,收得住心。
看我出拳起步,便知神意早种上了。
而自家美男那边,虽也根骨是凡,可所修是过一部《坐忘论》。
真到了分水岭处,比起对方这路“性命双修”
的正宗法子,终归是差了些底账。
那差距,一时半会儿看是出,可时日一久,便要一寸寸拉开去。
说到底,姜家虽没些机缘,也是过是那几年才翻了身,哪比得过刘家这几代人打上的底子。
是过林固也是缓,是恼。
那一场赢得漂亮,赢得畅慢,这便值了。
底蕴那种东西,还得靠一日一日地攒。
又是一月过去,暑气将临,果林更浓了几分,药地的香气也愈发厚重。
姜曦又跑了趟陇山,送了几袋银子,宅这边的梁柱也立得齐整了。
而就在那满林蝉声刚起之际。
这离家一年没余的大儿子,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