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暖开始每天清晨去海边散步。

天还没亮，海面蒙着一层薄雾，远处的灯塔忽明忽暗，像是守夜人不肯熄灭的眼睛。

她穿着江年最喜欢的那件米白色风衣，脚踩帆布鞋，一步一步走在湿漉漉的沙滩上。

潮水退去后留下的痕迹像是一道道未干的泪痕，而她的影子被初升的微光拉得很长，仿佛在替她走完那些没能与他并肩走过的路。

她不再哭了。

不是不痛，而是眼泪早已流尽。

心口的空洞还在，但时间像一层缓慢结痂的伤口，虽然偶尔还会渗血，却不再撕心裂肺。

她学会了沉默地活着，像一棵树，在风雨中站定，把根扎进更深的泥土里。

文玫每隔几天就会来看她。

有时候带一碗热汤，有时候只是坐在她身边，什么也不说。

她们之间的默契早已超越言语。

有一次，文玫忽然问：“你还记得你们第一次逃课去看海吗？”

岁暖笑了，眼角泛起一点湿润：“记得。

那天他说学校太闷，想听海说话。”

“结果两个人都被记过。”

文玫摇头笑，“可他一点都不后悔。”

“他从来都不后悔。”

岁暖轻声说，“哪怕最后的日子，他也从没说过一句‘如果当初’。”

文玫看着她，忽然认真起来：“你知道吗？

江年临走前一个月，偷偷来找过我。”

岁暖一怔，抬眼看向她。

“他说，如果你以后撑不住了，让我一定要拉住你。”

文玫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他还说……他最怕的不是死，是你一个人活得太辛苦。”

岁暖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低下头，看着沙地上自己和文玫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所以他才让我答应他，要一直好好活着。”

她喃喃道，“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

“他是用尽全力，把你留在这个世界上的。”

文玫握住她的手，“所以，别辜负他。”

那天傍晚，岁暖独自回到他们曾一起住过的老房子。

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打开了某个尘封的记忆匣子。

屋里依旧保持着江年在时的样子??

沙发上搭着他常穿的灰色毛毯，茶几上放着那本翻旧了的《海边的卡夫卡》，冰箱门上还贴着一张便签，是他歪歪扭扭写的：“岁暖，记得吃饭。”

她站在玄关，久久没有动。

然后她慢慢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一盒牛奶。

她煮了一杯热可可，加了一点点棉花糖，是他最爱的味道。

她坐在餐桌旁，一口一口喝着，仿佛他在对面笑着看她笨拙地模仿他的口味。

夜里，她翻出一个旧纸箱，里面全是他们这些年攒下的东西：电影票根、海边捡的贝壳、两张并排拍的大头贴、她写给他却从未寄出的情书草稿……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他们十二岁那年在游乐园拍的。

照片里的两个小孩笑得毫无顾忌，背后是旋转的摩天轮，灯光璀璨如星河。

她把照片贴在床头，对着它说了很久的话，像在汇报今天吃了什么，走了哪条路，看到了什么样的云。

她说着说着，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江年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穿着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手里拎着一袋水果，笑着说：“我买了你爱吃的芒果，路上堵车，迟到了。”

她猛地惊醒，窗外月光洒进来，照在空荡荡的地板上。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钟表走动的声音。

她坐起身，摸了摸枕头边的信，确认它还在。

她知道那是梦，可她愿意相信，那是他来看她的方式。

第二天，她去了医院。

不是探病，而是做志愿者。

她申请了安宁病房的陪护工作，每周三天，陪那些即将离开的人读书、聊天、听音乐。

护士长起初担心她承受不了，可她只是平静地说：“我知道那种感觉，所以我想陪着他们，也让他们身边的人少一些遗憾。”

第一个她照顾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阿姨，肺癌晚期，儿子在国外赶不回来。

老人总是在夜里哭，说对不起孩子，没能等到他回来。

岁暖就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轻声讲自己和江年的故事。

讲他们怎么从小学到高中形影不离，讲他生病后如何努力让她笑，讲他最后一句“我爱你”

，讲那封藏在胸口三年也不敢轻易打开的信。

老人听着听着，渐渐止住了眼泪。

“你真勇敢。”

她说。

“我不是勇敢。”

岁暖摇头，“我只是舍不得放手，所以只能往前走。”

一周后，那位阿姨安详离世。

家属寄来一封信，说她最后的日子很平静，嘴里还念着“有个小姑娘真好”

。

岁暖把信收进抽屉，和江年的信放在一起。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春天来了，海边的樱花开了，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她的肩头，也落在空着的长椅上。

她依旧每天去那里坐一会儿，有时看书，有时发呆，有时对着大海说话。

“今天做了红烧鱼，虽然焦了，但我没放弃。”

“文玫说我要再这样瘦下去，她就要报警了。”

“昨天有个小男孩问我，姐姐你怎么总是一个人？

我说，我不孤单，我在等一个人。”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总是带着笑。

直到某天，她在海边遇见了一个小女孩。

约莫七八岁，扎着双马尾，蹲在沙滩上堆沙堡。

岁暖正要绕开，女孩忽然抬头，冲她甜甜一笑：“姐姐，你要不要一起堆？”

她愣了一下，走过去坐下。

“你在做什么？”

她问。

“城堡呀！”

小女孩认真地说，“我要建一座最大的，给我爸爸妈妈住。”

岁暖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忽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那时她也是这样，拉着江年的手，说要建一座属于他们的海边小屋。

“那你爸爸呢？”

她轻声问。

小女孩的动作顿了顿：“爸爸去年走了。

妈妈说，他去了星星上。”

岁暖的心轻轻颤了一下。

“那你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