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琴音朗朗闻雁落 剑气沉沉作龙吟(2/9)
那人微一沉吟,说道:“小弟复姓东方,单名一个耳字,是直隶人氏。
听兄台口音,似是本地人?”
陈家洛道:“小弟正是此间人。”
那自称东方耳的人道:“久 闻江南山水天下无双,今日登临,果然名下无虚,不但峰峦佳胜,而且人杰地灵,所见人 物,亦多才俊之士。”
陈家洛听那人谈吐不俗,又见那两个壮汉和那老者都对他执礼至恭, 当他说话时垂手而立,不敢稍有懈怠,实不知他是何等人物,便道:“兄台既然喜爱江南, 何不就在此定居,也好令小弟时聆教益。”
东方耳呵呵大笑,说道:“偷得浮生半日之闲, 在此一游,已是非分,我辈俗人,此等清福岂能常享?
兄台知音卓识,必是高手,就请弹奏 一曲如何?”
说罢把七弦琴推到陈家洛面前。
陈家洛伸指轻轻一拨,琴音清越绝伦,看那琴 时,见琴头有金丝缠着“来凤”
两个篆字,木质斑烂蕴华,似是千年古物,心中暗吃一惊, 自忖此琴是无价之宝,这人不知从何处得来,说道:“兄台珠玉在前,小弟献丑了。”
于是 调弦按微,铿铿锵锵的弹了起来,弹的是一曲《平沙落雁》。
东方耳凝神倾听。
一曲既终, 东方耳道:“兄台是否到过塞外?”
陈家洛道:“小弟适从回疆归来,不知兄台何以得 知?”
东方耳道:“兄台琴韵平野壮阔,大漠风光,尽入弦中,闻兄妙奏,真如读辛稼轩 词:‘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 这曲《平沙落雁》,小弟生平听过何止数十次,但从未得若兄台琴引,如此气象万千。”
陈 家洛见他果是知音,心中也甚欢喜。
东方耳又道:“小弟尚有一事不明,意欲请教。
不过初 识尊范,交浅言深,似觉冒昧。”
陈家洛道:“但问不妨。”
东方耳道:“听兄琴韵中隐隐 有金戈之声,似胸中藏有十万甲兵。
但观兄相貌又似贵介公子,温文尔雅,决非统兵大将。
是以颇为不解。”
陈家洛笑道:“小弟一介书生,落拓江湖。
兄台所言,令人汗颜。”
那东 方耳对陈家洛所言,似乎不甚相信,又问:“兄台谅必出身世家,不知尊大人现居何官?
兄 台有何功名?”
陈家洛道:“先严已不幸谢世。
小弟碌碌庸才,功名利禄,与我无缘。”
东 方耳道:“聆兄吐属,大才磐磐,难道是学政无目,以致兄台科场失利吗?”
陈家洛道: “那倒不是。”
东方耳道:“此间浙江巡抚,是弟至交,兄台明日移驾去见他一见,或有际 遇,也未可知。”
陈家洛道:“兄台好意,至深感谢。
只是小弟无意为官。”
东方耳道: “然则兄台就此终身埋没不成?”
陈家洛道:“与其残民以逞,不如曳尾于泥涂耳。”
东方 耳一听此言,不觉面容变色。
两名蓝衣壮汉见他脸色有异,都走上一步。
东方耳稍稍一顿, 呵呵笑道:“兄台高人雅致,胸襟自非我辈俗人所及。”
两人互相打量,都觉对方甚为奇 特,然而在疑虑之中又不禁有亲厚之情。
东方耳道:“兄台自回疆远来江南,途中见闻必 多。”
陈家洛道:“神州万里,山川形胜自是目不暇给。
只是适逢黄河水灾,哀鸿遍野,小 弟也无心赏玩风景。”
东方耳道:“听说灾民在兰封抢了西征大军的军粮,兄台途中可有所 闻?”
陈家洛一怔,心道:“此人消息怎么如此灵通?
我们劫粮后赶来江南,昼夜奔驰,途 中丝毫没有耽搁,怎么他倒知道了?”
说道:“事情是有的,灾民无衣无食,为民父母者不 加怜恤,他们为求活命,铤而走险,也是情有可原。”
东方耳又是一顿,轻描淡写的道:“听说事情不单如此,这件事是红花会鼓动灾民,犯 上作乱。”
陈家洛故作不知,问道:“红花会是甚么呀?”
东方耳道:“那是江湖上一个造 反谋叛的帮会,兄台没听到过吗?”
陈家洛道:“小弟放浪琴棋之间,世事是一窍不通。
说 来惭愧,这样大名鼎鼎的一个帮会,小弟今日还是初闻。”
他微微一顿,说道:“朝廷得讯 之后,对红花会定要严加惩办的了。”
东方耳道:“那还用说?
谅这种人也不足成为大 患。”
陈家洛不动声色,问道:“兄台何所据而云然?”
东方耳道:“方今圣天子在位,朝 政修明。
当道只要派遣一二异才,红花会举手间就可剿灭。”
陈家洛道:“小弟不明朝政, 如有荒唐之言,请勿见笑。
据弟愚见,朝廷之中大都是酒囊饭袋之辈,未必能办甚么大事 呢!”
此言一出,东方耳与他身旁的老者壮汉又各变色。
东方耳道:“兄台这未免是书生之 见了。
且不说朝中名将能吏,济济多士,即是兄弟身边这几位朋友,也均非庸手。
可惜兄台 是文人,否则可令他们施展一二,兄台如懂武功,便知兄弟之言不谬了。”
陈家洛道:“小 弟虽无缚鸡之力,但自读太史公‘游侠列传’后,生平最佩服英雄侠士,不知兄台是哪一派 宗主?
这几位都是贵派的子弟吗?
可否请他们各显绝技,令小弟开开眼界?”
东方耳向那两 个壮汉道:“那么你们拿点玩艺儿出来,请这位陆爷指教。”
陈家洛手一拱道:“请!”
心 想:“只要他们一出手,就知是甚么宗派。”
一个壮汉走上一步,说道:“树上这鹊儿聒噪讨厌,我打了下来,叫人耳根清静。”
手 一挥,一枝袖箭向树上喜鹊射去,哪知袖箭将到喜鹊身旁,忽然一偏,竟没打中。
东方耳见那人竟没射中,颇为诧异,那壮汉更是羞得面红过耳,手一扬,又是一箭向树 上射去。
这次各人看得清清楚楚,袖箭将射到喜鹊,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粒泥块,在箭杆上一 撞,又把箭碰歪了。
东方耳身旁那枯瘦老者见心砚右手微摆,知道是他作怪,说道:“这位 小弟弟原来功夫如此了得,咱们亲近亲近。”
五指有如钢爪铁钩,向他手上抓去。
陈家洛暗吃一惊,见这老者竟是嵩阳派的大力鹰爪功,手掌伸出,势道不快,却竟微挟 风声,心想:“此人武功在江湖上已是数一数二人物,如非一派之长,亦必是武林中前辈高 人,怎地甘为东方耳的佣仆?”
心念微动,手中折扇一挥,张了开来,刚挡在老者与心砚之 间。
那老者手爪疾缩,主人对此人既以友道相待,毁了他的东西便是大大不敬,一面打量陈 家洛,看他是否会武。
但见他折扇轻摇,漫不在意,似乎刚才这一下只是碰巧。
东方耳道: “尊纪小小年纪,居然武艺高强,此僮兄台从何处得来?”
陈家洛道:“他并不会武,只是 自幼投虫射雀,准头不错而已。”
东方耳见他言不由衷,也不再问,看着他手中折扇,说 道:“兄台手中折扇是何人墨宝,可否相借一观?”
陈家洛把折扇递了过去。
东方耳接来一 看,见是前朝词人纳兰性德所书的一阕《金缕曲》,词旨峻崎,笔力俊雅,说道:“纳兰容 若以相国公子,余力发为词章,逸气直追坡老美成,国朝一人而已。
观此书法摹拟褚河南, 出入黄庭内景经间。
此扇词书可称双璧,然非兄台高士,亦不足以配用,不知兄台从何处得 来?”
陈家洛道:“小弟在书肆间偶以十金购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