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忍见红颜堕火窟 空余碧血葬香魂(4/11)
两人本来棋逢敌手,功力悉 匹,无尘一有顾忌,两招稍缓,立处下风。
只见剑光掌影中,无尘不住后退,他一招不敢疾 刺,收剑微迟,陈家洛左手三根手指已搭上了他手腕,两人肌肤一碰,同时跳开。
无尘叫 道:“好,好,妙极!”
陈家洛笑道:“道长有意相让。”
笑声未毕,忽然一张口,喷出两 口鲜血。
群雄尽皆失色,忙上前相扶。
陈家洛凄然一笑,道:“不要紧!”
靠在心砚肩上, 进内堂去了。
陈家洛回房睡了一个多时辰,想起今晚还要会见皇帝,正有许多大事要干,如 何这般不自保重,但想到香香公主惨死,却不由得伤痛欲绝。
又想:“喀丝丽明明已答应从 他,怎么忽又自杀,难道是思前想后,终究割舍不下对我的恩情?
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如 无变故,决不至于今日自杀,内中必定别有隐情。”
思索了一回,疑虑莫决,于是取出从回 部带来的回人衣服,穿着起来,那正是他在冰湖之畔初见香香公主时所穿,再用淡墨将脸颊 涂得黝黑,对心砚道:“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心砚待要阻拦,知道无用,但总是不放 心,悄悄跟随在后。
陈家洛知他一片忠心,也就由他。
大街上人声喧阗,车马杂沓,陈家洛眼中看出来却是一片萧索。
他来到西长安街清真礼 拜寺,径行入内,走到大堂,俯伏在地,默默祷祝:“喀丝丽,你在天上等着我。
我答应你 皈依伊斯兰教,决不让你等一场空。”
抬起头来,忽见前面半丈外地下青砖上隐隐约约的刻 得有字,仔细一看,是用刀尖在砖块上划的回文:“不可相信皇帝”
,字痕中有殷红之色。
陈家洛一惊,低头细看,见砖块上有一片地方的颜色较深,突然想到:“难道这是喀丝丽的 血?”
俯身闻时,果有鲜血气息,不禁大恸,泪如泉涌,伏在地下嚎哭起来。
哭了一阵,忽然有人在他肩头轻拍两下,他吃了一惊,立即纵身跃起,左掌微扬待敌, 一看之下又惊又喜,跟着却又流下泪来。
那人穿着回人的男子装束,但秀眉微蹙,星目流 波,正是翠羽黄衫霍青桐。
原来她今日刚随天山双鹰赶来北京,要设法相救妹子,哪知遇到 同族回人,惊闻妹子已死,匆匆到礼拜寺来为妹子祷告,见一个回人伏地大哭,叫着喀丝丽 的名字,因此拍他肩膀相询,却遇见了陈家洛。
正要互谈别来情由,陈家洛突见两名清宫侍 卫走了进来,忙一拉霍青桐的袖子,并肩伏地。
两名侍卫走到陈家洛身边,喝道:“起 来!”
两人只得站起,眼望窗外,只听得叮当声响,两名侍卫将划着字迹的砖块用铁锹撬 起,拿出礼拜寺,上马而去。
霍青桐问道:“那是甚么?”
陈家洛垂泪道:“要是我迟来一 步,喀丝丽牺牲了性命,用鲜血写成的警示也瞧不到了。”
霍青桐问道:“甚么警示?”
陈 家洛道:“这里耳目众多,我们还是伏在地下,再对你说。”
于是重行伏下,陈家洛轻声把 情由择要说了。
霍青桐又是伤心,又是愤恨,怒道:“你怎地如此胡涂,竟会去相信皇 帝?”
陈家洛惭愧无地,道:“我只道他是汉人,又是我的亲哥哥。”
霍青桐道:“汉人就 怎样?
难道汉人就不做坏事么?
做了皇帝,还有甚么手足之情?”
陈家洛哽咽道:“是我害 了喀丝丽!
我……我恨不得即刻随她而去。”
霍青桐觉得责他太重,心想他本已伤心无比, 于是柔声安慰道:“你是为了要救天下苍生,却也难怪。”
过了一会,问道:“今晚雍和宫 之宴,还去不去?”
陈家洛切齿道:“皇帝也要赴宴,我去刺杀他,为喀丝丽报仇。”
霍青 桐道:“对,也为我爹爹、哥哥,和我无数同胞报仇。”
陈家洛问道:“你在清兵夜袭时怎能逃出来?”
霍青桐道:“那时我正病得厉害,清兵 突然攻到,幸而我的一队卫士舍命恶斗,把我救到了师父那里。”
陈家洛叹道:“喀丝丽曾 对我说,我们就是走到天边,也要找着你。”
霍青桐禁不住泪如雨下。
两人走出礼拜堂,心 砚迎了上来,他见了霍青桐,十分欢喜,道:“姑娘,我一直惦记着你,你好呀!”
霍青桐 这半年来惨遭巨变,父母兄妹四人全丧,从前对心砚的一些小小嫌隙,哪里还放在心上,柔 声说道:“你也好,你长高啦!”
心砚见她不再见怪,很是高兴。
三人回到双柳子胡同,天山双鹰和群雄正在大声谈论。
陈家洛含着眼泪,把在清真寺中 所见的血字说了。
陈正德一拍桌子,大声道:“我说的还有错么?
那皇帝当然要加害咱们。
这女孩子定是在宫中得了确息,才舍了性命来告知你。”
众人都说不错,关明梅垂泪道: “我们二老没儿没女,本想把她们姊妹都收作干女儿,哪知……”
陈正德叹道:“这女孩子 虽然不会武功,却大有侠气,难得难得!”
众人无不伤感。
陈家洛道:“待会雍和宫赴宴, 长兵器带不进去,各人预备短兵刃和暗器。
酒肉饭菜之中,只怕下有毒物迷药,决不可有丝 毫沾唇。”
群雄应了。
陈家洛道:“今晚不杀皇帝,解不了心头之恨,但要先筹划退路。”
陈正德道:“中原是不能再住的了,大伙儿去回部。”
群雄久在江南,离开故乡实在有点难 舍,但皇帝奸恶凶险,人人恨之切齿,都决意扑杀此獠,远走异域,却也顾不得了。
陈家洛 命文泰来率领杨成协、卫春华、石双英、蒋四根在城门口埋伏,到时杀了城门守军,接应大 伙出城西去,命心砚率领红花会头目,预备马匹,带同弓箭等物在雍和宫外接应;又命余鱼 同立即通知红花会在北京的头目,遍告各省红花会会众,总舵迁往回部,各地会众立即隐 伏,以防官兵收捕。
他分派已毕,向天山双鹰与陆菲青道:“如何诛杀元凶首恶,请三位老前辈出个主 意。”
陈正德道:“哪还容易?
我上去抓住他脖子一扭,瞧他完不完蛋?”
陆菲青笑道: “他既存心害咱们,身边侍卫一定带得很多,防卫必然周密。
正德兄扭到他脖子,他当然完 蛋,就只怕扭不到他脖子。”
无尘道:“还是三弟用暗器伤他。”
天山双鹰在六和塔上见过 赵半山的神技,对他暗器功夫十分心折,当下首先赞同。
赵半山从暗器囊里摸出当日龙骏所 发的三枚毒蒺藜来,笑道:“只要打中一枚,就教他够受了!”
心砚见到毒蒺藜是惊弓之 鸟,不觉打了个寒噤。
陈家洛道:“我怕那姓龙的还在宫里,有解药可治。”
赵半山道: “不妨,我再用鹤顶红和孔雀胆浸过,他解得了一种,解不了第二种。”
陆菲青对骆冰道: “你的飞刀和我的金针也都浸上毒药吧吧。”
骆冰点头道:“咱们几十枚暗器齐发,不管他 多少侍卫,总能打中他几枚。”
陈家洛见众人在炭火炉上的毒药罐里浸熬暗器,想起皇帝与 自己是同母所生,总觉不忍,但随即想到他的阴狠毒辣,怒火中烧,拔出短剑,也在毒药罐 中熬了一会。
到申时三刻,众人收拾定当,饱餐酒肉,齐等赴宴。
过不多时,白振率领了四 名侍卫来请。
群雄各穿锦袍,骑马前赴雍和宫。
白振见众人都是空手不带兵刃,心下暗暗叹 息。
到宫门外下马,白振引着众人入宫。
绥成殿下首已摆开了三席素筵,白振肃请群雄分别 坐下。
中间一席陈家洛坐了首席,左边一席陈正德坐了首席,右边一席陆菲青坐了首席。
佛 像之下居中独设一席,向外一张大椅上铺了锦缎黄绫,显然是皇帝的御座了。
陆菲青、赵半 山等人心中暗暗估量,待会动手时如何向御座施放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