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古道腾驹惊白发 危峦快剑识青翎(4/10)
李沅芷长途跋涉, 整天坐在轿车里嫌气闷,但是官家小姐骑了马抛头露面,到底不像样,于是改穿了男装,这 一改装,竟是异样的英俊风流,说甚么也不肯改回女装。
李夫人只好笑着叹口气,由得她 了。
这一日时当深秋,陆菲青骑在马上,远远落在大队之后,纵目四望,只见夜色渐合,长 长的塞外古道上,除了他们这一大队骡马人伙外,惟有黄沙衰草,阵阵归鸦。
蓦地里一阵西 吹来,陆菲青长吟道:“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首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 冷,满座衣冠似雪。
正壮士悲歌未彻……”
心道:“辛稼轩这首词,正可为我心情写照。
当 年他也如我这般,眼见莽莽神州沦于夷狄,而虏势方张,规复难期,百战余生,兀自慷慨悲 歌。”
这时他已年近六十,虽然内功深湛,精神饱满,但须眉皆白,又想:“我满头须发似 雪,九死之余,只怕再难有甚么作为了。”
马鞭一挥,纵马追上前去。
骡队翻过一个山岗, 眼看天色将黑,骡夫说再过十里地就到双塔堡,那是塞外一个大镇,预定当晚到镇上落店。
正在此时,陆菲青忽听得前面传来一阵快马奔驰之声,远见前面征尘影里,两匹枣骝马八蹄 翻飞,奔将过来,眨眼之间已旋风似的来到跟前。
马上两人伏腰勒缰,斜刺里从骡队两旁直 窜过去。
陆菲青在一照面中,已看出这两人一高一矮,高者眉长鼻挺,脸色白净,矮者满脸 精悍之气。
他拍马追上李沅芷,低声问道:“这两人你看清楚了么?”
李沅芷喜道:“怎 么?
是绿林道么?”
她巴不得这二人是劫道的强徒,好显一显五年来辛辛苦苦学得的本领。
陆菲青道:“现下还瞧不准,不过看这两人的武功,不会是绿林道探路的小伙计。”
李沅芷 奇道:“这两人武功好?”
陆菲青道:“瞧他们的骑术,多半不是庸手。”
大队快到双塔 堡,对面马蹄声起,又是两乘马飞奔而来,掠过骡队。
陆菲青道:“咦,这倒奇了。”
这时 暮霭苍茫,一路所经全是荒漠穷乡,眼见前面就是双塔堡,怎么这时反而有人从镇上出来, 除非身有要事而存心赶夜路了。
行不多久,骡队进镇,曾参将领着骡队轿车,径投一家大店。
李沅芷和母亲住着上房。
陆菲青住了间小房,用过饭,店伙掌上灯,正待休息,夜阑人静,犬吠声中,隐隐听得远处 一片马蹄之声。
陆菲青暗想:“这时候还紧自赶路,到底有甚么急事?”
追思路上接连遇到 的四人,暗忖这事有点古怪。
蹄声得得,越行越近,直奔到店前,马蹄声一停,敲门声便 起。
只听得店伙开门,说道:“你老辛苦。
茶水酒饭都预备好啦,请进来用吧!”
一人粗声 说道:“赶紧给喂马,吃了饭还得赶路。”
店伙连声答应。
脚步声进店,听来共是两人。
陆菲青心下思量,一伙人一批批奔向安西,看他们马上身法都是身负武功之人,在塞外 这多年,这样的事儿倒还真少见。
他轻轻出了房门,穿过三合院,绕至客店后面,只听得刚 才粗声说话那人道:“三哥,你说少舵主年纪轻轻,这伙兄弟他压得住么?”
陆菲青循声走 到窗下,他倒不是存心窃听别人阴私,只是这伙人路道奇特,自己身上负着重案,不得不处 处小心提防。
只听屋里另一人道:“压不住也得压住。
这是老当家遗命,不管少舵主成不 成,咱们总是赤胆忠心的保他。”
这人出声洪亮,中气充沛,陆菲青知他内功精湛,不敢弄 破窗纸窥探,只屏息倾听。
只听那粗嗓子的道:“那还用说?
就不知少舵主肯不肯出山。”
另一人道:“那倒不用担心,老当家的遗命,少舵主自会遵守。”
他说这个“守”
字,带了 南方人的浓重乡音。
陆菲青心中一震:“怎地这声音好熟?”
仔细一琢磨,终于想起,那是 从前在屠龙帮时的好友赵半山。
那人比他年轻十岁,是温州王氏太极门掌门大弟子。
两人时 常切磋武艺,互相都很钦佩。
至今分别近二十年,算来他也快五十岁了。
屠龙帮风流云散之 后,一直不知他到了何处,不意今日在塞外相逢,他乡遇故知,这份欣慰不可言喻。
他正想 出声认友,忽然房中灯火陡黑,一枝袖箭射了出来。
这枝袖箭可不是射向陆菲青,人影一闪,有人伸手把袖箭接了去。
那人一长身,张口便 欲叫阵。
陆菲青纵身过去,低声喝道:“别作声,跟我来!”
那人正是李沅芷。
窗内毫无动 静,没人追出。
陆菲青拉着她手,蛇行虎伏,潜行窗下,把她拉入自己店房。
灯下一看,见 她已换上了夜行装束,但仍是男装,也不知是几时预备下的,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 情,不 禁又好气又好笑,当下庄容说道:“沅芷,你知那是甚么人?
干么要跟他们动手?”
这一下 可把李沅芷问得张口结舌,答不上来,呆了半晌,才忸怩道:“他们干么打我一袖箭?”
她 自是只怪别人,殊不知自己偷听旁人阴私,已犯了江湖大忌。
陆菲青道:“这两人如不是绿 林道,就是帮会中的。
内中一人我知道,武功决不在你师父之下。
他们定有急事,是以连夜 赶路。
这枝袖箭也不是存心伤人,只不过叫你别多管闲事。
真要射你,怕就未必接得住。
快 去睡吧。”
说话之间,只听开门声、马蹄声,那两人已急速走了。
给李沅芷这样一闹,陆菲 青心想这时去见老友,多有不便,也不追出去会面。
次日骡队又行,出得镇来,走了一个多 时辰,离双塔堡约已三十里。
李沅芷道:“师父,对面又有人来了。”
只见两骑枣红马奔驰 而来。
有过了昨晚之事,师徒俩对迎面而来之人都留上了心。
两匹马一模一样,伸骏非凡, 更奇的是马上乘客也一模一样,都是四十左右年纪,身材又高又瘦,脸色蜡黄,眼睛凹进, 眉毛斜斜的倒垂下来,形相甚是可怖,显然是一对孪生兄弟。
这两人经过骡队时都怪目一 翻,向李沅芷望了一眼。
李沅芷也向他们瞪了一眼,把马一勒,一副要打架不妨上来的神 色。
这两人毫不理会,径自催马西奔。
李沅芷道:“哪里找来这么一对瘦鬼?”
陆菲青见这 两人的背影活像是两根竹竿插在马上,蓦地醒觉,不由得失声道:“啊,原来是他们!”
李 沅芷忙问:“师父识得他们?”
陆菲青道:“那定是西川双侠,江湖上人称黑无常、白无常 的常家兄弟。”
李沅芷噗嗤一笑,说道:“他们姓得真好,绰号也好,可不是一对无常鬼 吗?”
陆菲青道:“女孩子家别风言风语的,人家长得难看,本领可不小!
我跟他们没会过 面,但听人说,他俩是双生兄弟,从小形影不离。
哥儿俩也不娶亲,到处行侠仗义,闯下了 很大的万儿来。
尊敬他们的称之为西川双侠,怕他们的就叫他俩黑无常、白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