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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香脂(7/8)

陌、镇、訇、掾、昼、鉴、乱、桫、铰,九刀俱在,更添了几只大小不一的镶金夹钳,以及针、线、剪诸物,并一堆棉纱。

长生只觉心跳加速,尚未来得及眩晕,紫颜拿起陌刀依据画过的线条,一刀割开红草的肚皮,翻出淋淋血肉。

血腥味冲击鼻端,长生强忍恶心,不欲让紫颜小瞧。

只一眨眼,紫颜又换了訇刀,“咝咝”

勾转,削下皮下一片膏脂,“咣”

地丢入盛具内。

长生目眩神迷,紫颜将訇刀往长生手里一塞,“你接着来,记住刀刃斜向下,以免切多了。”

又对侧侧道,“若有血管破了,借你的飞针,帮他扎住止血。”

说着,竟丢下长生,揭开甲虫的伤口,用夹钳捏住正在出血的血管,用丝线结扎。

长生持刀不知所措之际,紫颜又切去撕脱的筋膜和鼓起的血肿,用取自红草的膏脂植入甲虫腿部最大的一处伤口。

他用刀甚快,转眼间已划开甲虫另一处完好的皮肤,剥出一层极薄的表皮,翻转后覆盖在缺损皮肤的腹上,而后用针迅捷缝合。

侧侧厉声叫道:“长生,你发什么呆,快用刀!”

长生醒过神,回忆紫颜的手法,震颤的刀终于切开了红草的皮肉,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

他一面用棉纱止血,一面竭力回想紫颜以前教过的脏器位置,深恐一不小心伤了要害。

侧侧眼明手快,一见有血管迸裂即刻结上,她曾见过沉香子如此用针,此时宛如父亲的双手附身,初次动手却轻车熟路。

长生亦是头回亲手主刀。

他不知紫颜为何交付了这样重大的使命,在他尚未能独当一面之时。

然而看到红草和甲虫不断流出的血,他隐隐感到,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容不得半点犹豫退缩。

紫颜之所以交由他处理,正基于多日来对他的言传身教,相信他可以闯过这一关。

于是破茧成蝶。

长生没想到第一次考验来得如此突然,当刀片划过人的血肉,他在背水一战的困境中忽然如释重负。

看作人偶如何?

曾摹拟过百十回。

他放下患得患失的一颗心,摒除杂念,割皮解肌,完好地切下另一块膏脂,交给侧侧。

紫颜针停,接过侧侧传来的膏脂继续修补甲虫残缺的躯体,时不时瞥一眼长生,指导他如何接着下刀。

柏根老人和飞鸟站在不远处,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三人创造的奇迹。

突然,长生丢下刀,沾满血的双手捂住了脸,“天哪!”

侧侧焦急地叫紫颜,“血太多,止不住了!”

紫颜疾步走来,即刻将出血病灶缝合,手起刀落,如临阵对敌般干脆果毅。

又指示侧侧抬高红草的双脚,让血回流入脑。

长生稍觉心安,刚想上前,飞鸟喊了一句:“你杀了他,这么多的血……你要偿命!”

直冲过来,拽紧了他的衣服拼命晃动。

长生惊恐地高举着手,刹那间他不再是自信满满的易容师,而是弄坏玩具的孩童。

接下来飞鸟的咒骂他一句也听不懂,只觉时间凝滞,每个人的举止缓慢迟疑,脑中轰隆作响。

柏根老人高声喝止,和侧侧一起用力,仍旧拖不开飞鸟。

紫颜放下刀具,一拳打去,正中飞鸟的鼻梁,他眼一翻,鼻子流出两道血痕,松开了手。

“带他走,没时间耽搁。”

紫颜吩咐柏根老人拖走飞鸟,又招呼长生,“甲虫的腿已经差不多了,手臂的伤口你去修补,这里我来。”

长生应了,一双手仍在发颤,侧侧推了一把,他踉跄走到紫颜所燃的香旁,深吸一口,恢复了清醒。

大汗淋漓之后,紫颜缝合好红草的腹部,而长生也勉强补好了甲虫的右臂。

侧侧用丝帕为紫颜擦去汗水,“还有多久?”

柏根老人关注地听着。

“红草的体态过于丰满,久卧病榻,气血凝滞,连续用刀反而伤身,不如调理几日再行医治。

至于甲虫,很快就能缝好所有伤口,静养半年便无恙了。”

紫颜说着,走到长生身边,用棉纱包扎好他补好的手臂。

长生忐忑不安地在旁边帮手,听到紫颜淡淡的夸奖:“胆小,急躁,刀法平平,不过初次能如此,总算未辱使命。”

“那些膏脂在他体内真能存活,不是一块死肉?”

柏根老人凝视甲虫满是伤疤的四肢,问道。

“人有时比想像中更坚强,尤其是若鳐人的身体,复原之快一定会让族长吃惊。”

紫颜微笑,刀、针、钳轻松地在甲虫的左臂上舞蹈,“约有九成膏脂会消融在他体内,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今,他人的血肉亦可在体内生长。

侧侧忽然觉得,那些血腥与残酷,有时竟如沉郁悲怜的诗,足够使人沉醉。

紫颜停针,甲虫的躯壳完整如常,皮肤上斑驳的伤疤像四处乱爬的蚯蚓,但在若鳐人眼里却无比动人。

柏根老人欣慰地向紫颜深深一鞠,远处观望的人们渐渐围拢,在众人渴盼的注视下,甲虫安然醒来。

没过多久红草醒了,紫颜将他的双腿弯曲,以免撕裂腹部的伤口。

他左右寻找父亲,飞鸟被人摇醒,推到他身边站了。

紫颜将红草的手放在飞鸟掌上,走至一旁写了调理药物,又恐若鳐人难寻,一一绘了草药的图样,以小字标明习性。

长生则默默记熟了方子,推敲少爷用药的轻重。

柏根老人命人盛了几盘珍宝,俱是珊瑚、玛瑙、金玉及皮毛等物,紫颜看也不看,一并拒了,道:“多余的人肉膏脂,想来并无用处。”

柏根老人会意,道:“先生只管拿去用在善处。”

紫颜含笑收起,在宝贝镜奁里藏好。

紫颜三人周身皆倦,长生出神地发了会儿呆,忽然道:“糟糕,上面该入夜了,萤火找不到我们,恐怕要去跳崖。”

侧侧笑道:“若是他和左格尔也走散了,那才有趣。”

两人说笑完了,见紫颜的神情丝毫不曾松懈,不由一愣。

紫颜请求回营地,特意与柏根老人约了次日探访的细节,带了长生和侧侧重归地上。

外边果是黑夜,星空灿烂,丛林幽静,等送行的若鳐人走了,紫颜忽道:“那个猎人在哪里?”

长生一怔,“要管他?

让狼吃了才好。”

紫颜道:“那个迷香药力很强,他醒不过来,被若鳐人发觉,就是死路一条。”

长生愤愤地道:“这种人死不足惜。”

跺了跺脚,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我先去揍他几拳解气。”

侧侧今次格外沉默,换在往日,她见不得欺凌弱小,可此时竟没了辣手惩戒的念头。

纵然杀了那人又如何?

如果没有紫颜,甲虫已经死了,或是如以前的红草那样艰难地活着。

或许训诫那人一番更有用,可真的会有用?

躺在草石中的有狐族猎人,如稗草隐去了形迹,长生翻来覆去地寻他不见。

侧侧眼尖,指了脚下差点踩到的突起,道:“这是个人?”

那人体格健壮,一身的草叶伪装,手上握着沾血的刀,脚旁放着弓箭、套索等工具。

长生一脚踢去,“就是他了!”

紫颜从镜奁里端出一个小盒,打开后有块黑糊糊的膏体。

他找了根树枝,把药刮在猎人的手心手背,若无其事地将树枝掷远了,叫长生取火折燃一块香。

“这是你想出的脱身之道?”

侧侧认得这种药物,会令肌肤溃烂起泡,乃至产生黑色腐肉,很像一种疾病,却有惊无险,点到即止。

“你们别说话。”

紫颜用香在猎人鼻下缓缓绕圈。

“阿嚏!”

那人醒来,冻得僵了,好一阵颤抖,蓦地发现了紫颜三人。

他撑地而起,忽然觉出古怪,一脸恐惧地望见两手黑青,又有奇痒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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