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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香脂(5/8)

他和他娘一起外出时被抓,猎人害死了他娘,算他命大,流了满地的血倒救活了。

当时他浑身只剩了骨头,像个骷髅架子,我们把他投进碧漓海子,引来无数僧葵叮住他的身体,勉强在一夜间止了血。

僧葵医好了他残破的伤口,也让他落下了病,上岸后躺了三个月,他就胖得没了人形。

唉,碧漓海子也救不了我们。”

红草是极北之地一种顽强的小草,在冰天雪地里恣意生长,从不见衰败。

紫颜这样想着,走上前掀开红草身上的布衣,层层堆叠的肥肉翻滚出来,气味依旧是香的,模样令人作呕。

紫颜看见少年变形的胖脸,挤得五官挪移了位置,浑似一个怪物。

见有外人来,他小小的眼睛里射出灼热的目光,用力地向紫颜眨着眼。

若鳐人本就身材矮小,一旦发福则更臃肿难堪。

紫颜问:“他吃得多么?”

柏根老人摇头,指了光秃秃的四壁道:“我们每日给他送些水和果子,想让他少吃些瘦下来,不想饿了两年多,还是老样子。”

紫颜想了想,对红草说了声“得罪”

,捏起手臂的一块肉仔细端详片刻,继而问道:“有可以写画的东西吗?”

柏根老人道:“你们走吧,我带你们来看他,是想让外族人知道我们的苦难。

你们帮不上忙。”

侧侧知道紫颜的心意,忙对老人道:“他是医师。”

老人半信半疑地看了看他,叫人取来一盘辰砂。

紫颜用木条沾水调匀了,在红草身上划线,“臂膊内从这里切掉多余的肉。”

他画了两条线,又揭开毡毯,在红草的肚子上勾勒,“由脐处下刀,切开腹筋,剥离皮下肥腻油脂……”

他尚未说完,柏根老人瞪大眼道:“等等,你要切开他?”

“我能令他恢复原样。”

柏根老人略一犹豫,紫颜续道:“用药麻醉,红草不会有任何痛苦,醒时就是一个正常人。

他可以自由行走,甚至跳入碧漓海子畅游,当然,须休养半年之后。”

“你怎知不会害死他?

像有狐人一样。”

一样是切割血肉,杀人与救人,看来那般相似。

仓促间柏根老人觉得抉择是件困难的事,他已经足够老了,可听到紫颜的话,竟拿捏不定主意。

紫颜微笑,眼角流过一道光,“以我的性命担保。”

侧侧悬了一颗心,禁不住伸手拉他的袖子,手到半空又停下,缩了回来。

他的笑容一如以往淡定从容,她默默地想,这便是无事。

“你真能救他?”

床边那个一直不做声的中年男子忽然开口。

柏根老人对紫颜道:“这是孩子的父亲,特雷塔,我们以此称呼飞鸟。

他是我们族里跑得最快的人。”

“不。”

飞鸟难过地摇头,揪紧的眉令他看上去仿佛又是哭,又是笑,“阿杰那才是,他从小就比野兔更灵敏,能快过鹰的追逐。

可你看看他,连路也走不了……实在是太不公平,不公平!”

他靠近紫颜,搓着双手,眼中多了一份热切,“如果你真能救他,我愿意赌一回,阿杰那一定也愿意。”

不等紫颜承诺,他急急倚在床边,对了儿子说起若鳐语,像在哀求、自责、鼓励、 促,说话的腔调大起大落。

少年眼角滚出两行泪,艰难地点了点头。

柏根老人同情地望了他们,对紫颜道:“他认为是他没有陪妻儿出门,才会发生惨剧。

唉,今天先到此为止,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如果确有必要,明日再安排你为他医治。”

他留意凝看紫颜的神情,想,也许这个人的到来是天的旨意,在阿杰那经历了多年苦难之后。

紫颜和侧侧坐在一张石桌边,这是若鳐人最高的桌子,印刻了部落尚水的花纹。

两人若有所思地吃着野果和杂粮,忽然同时开口。

紫颜道:“要拿我的镜奁来。”

侧侧道:“得知会他们一声。”

对视而笑,侧侧道:“你不怕他们担心?”

紫颜托了腮,悠悠地道:“长生说起来不小了,磨炼他的心性也好。

你不想看看若是没了我,他会何以自处?

至于萤火,没了我很知道该如何,左格尔更不用操心。”

侧侧苦笑,“长生究竟有多大年岁?

看上去还是没长大。”

紫颜垂下眼帘,喃喃地道:“等得太久了……他不喜欢易容术,我总想着慢慢诱导,有日他就会像我一般迷恋。

但是越来越来不及了,谁知道我哪天会倒下,就像……”

他蓦地止了声,掩嘴笑道,“呀,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浅浅的笑荡过来,像要遮去所思所想。

易容是一面惑人的镜,人的理智亦是。

举手投足,偏要点缀升平,只要心念稍动,谁都是那个戴了假面的人。

侧侧按下忧思,像是没听见晦气话,戳了他的额笑道:“好在没先遇上有狐族猎人,否则你我就成猎物被捕了去……”

“你怕我遇见他们,又出高价买了若鳐人肉,对不对?”

侧侧沉默。

“猎人们如是杀人的凶手,应有律法去处罚他们。

我只要有一丝机会,仍会将买来的材料用于易容,不论它的来源如何,是否人的躯体。”

紫颜淡淡地说,“本来终我一生,就在和人的肉身打交道,不会像你们对这个大惊小怪。

你知道么,师父年轻时曾做过多年仵作,剖过大量尸体,可惜我没他这般走运。”

侧侧讶然,“我没听爹爹说过。”

想起当年紫颜买人肉时??

在场,应不会活生生割了若鳐人,便问,“那时你花五百金,究竟买了多少?”

“若鳐人刚迁徙到这座山时,因水土不服有大批族人过世,他们在碧漓海子将这些人水葬,有狐族猎人就偷偷捞了几具尸体卖钱。

我买的人肉,听说是最新鲜的一具尸身上的,甚至都没下水,分量倒不多……多下来的金子,请猎人安葬了那人的残骸。”

紫颜淡淡地道,“虽然那个若鳐人非因我而死,死后的皮囊损了更没什么打紧,叫鱼吃了一样死无完肤,但我明白他们族人的心意,我也算对不起他们。”

“你为何不说清楚?”

“太麻烦。”

紫颜眼底掠过一丝疲倦,“何况对不起他们的人太多,若真的受一刀,也是应该。”

侧侧吃惊地望着他,这是易容师的悲悯,还是彻悟因果后的决断?

紫颜全然不顾念个人的安危,他心中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

又或者他了无牵挂,也就不顾惜自身?

她只觉微微的混乱,看不透他玄奥内心的所思所想。

她不认为那些罪赎虫真能看破人的罪恶,柏根老人是否明白了他的心意,才放弃了对他的惩戒?

她放弃了猜想,叹道:“易容一点也不风花雪月,幸好没由我继承衣钵。”

紫颜微笑,转了话题道:“若鳐人既然修建了庞大的地道,就请他们帮我取镜奁吧。”

他站起身,拂去衣襟上食物的碎屑,走到在不远处看顾他们的甲虫面前,“你能上去为我拿一件东西么?

我要用来救红草。”

甲虫忽然问:“你会不会失败?”

他粗糙的皮肤里映出微微的一抹红,紫颜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甲虫有多大年纪了?

四十、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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