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瘟疫(1/2)
半月疾行。
队伍穿过河南郡,跨入河东地界。
天空仿佛被巨手反复揉搓过,阴沉沉低垂,偶尔裂开几道缝隙,透出惨白无力的天光。
洪水早已退去,留下的是无边无际、泛着尸臭味和盐碱白霜的黑色泥沼。
踩上去,“咯吱——噗呲”
,淤泥没过脚踝,发出如同大地吞咽腐肉的粘腻声响。
村落,仅剩被泥浆重塑过的断壁残垣,扭曲怪诞,如同无数跪伏祈祷或挣扎的黑色鬼魅。
风从残骸罅隙穿过,呜咽如同万鬼同哭。
一面半倾的土墙上,褪色的“五谷丰登”
春联泡烂模糊,只剩一个孤零零的“登”
字悬挂着,像一张嘲讽扭曲的笑脸。
田亩?
早已阡陌莫辨。
干涸的淤泥里,偶尔戳出几茎死灰般的稻秆,穗头缀着零星干瘪的谷粒,灰白如死鱼翻出的眼球。
绝望,在这里无声凝固。
郡城唯一仅存的粥棚前,长队如僵死的长蛇。
巨大的木桶里,稀粥几可鉴人。
一个维持秩序的差役鞭梢轻扬,一个踉跄的老妇被挤出队伍,怀中视若珍宝的破瓦罐“咣当”
碎裂!
混浊的“粥水”
瞬间被泥土吸收。
那老妇僵坐泥泞中,愣愣看着消失的汤水。
绝望中,她猛地扑倒在地,用沾满污泥的手疯狂扒拉着浸过粥水的泥土,连泥带土塞进嘴里!
她噎得双目翻白,喉咙发出可怕的“嗬嗬”
声……周遭人群麻木地扭开脸。
明日,谁又知道轮到哪里?
目睹这人间至暗一幕。
赵素素眼中的泪早已流干,只余下无声的哀恸,如同心尖被反复研磨。
“水退泥三尺,田畴尽腐秧。
掘鼠充饥肠,滤脓当药汤。
稚子腹如鼓,老妪肢若霜。
忽闻官赈至,争挤踏死伤。”
东方墨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有感而写。
“爹,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季辞蹙眉打断。
东方墨:“……”
满腔悲悯化作一声苦笑,“没什么。”
酸腐书生无用,说了何用?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不祥气息。
断断续续、压抑的咳嗽声从残破的窝棚里传出。
“郭勇!”
季辞压低声音,语气凝重,“怕是要出事了。
这些人若开始高热不退……便是瘟疫!”
郭勇心头一沉。
这段时间,他早已看清这“赵姑娘”
身上有种超出常理的、近乎野兽般的敏锐直觉。
“姑娘,此地……不宜久留!
我们速速出城!”
郭勇急声催促。
“怕是……”
季辞话音未落—— “轰隆隆——!”
沉重的巨响传来!
原本洞开的城门,竟被猛地推合!
数百名铁甲森然的官兵蜂拥而出,冰冷的兵刃瞬间将内外隔断!
“城门已闭!
只许进——不许出——!”
为首都尉面色冷硬如铁,声音炸雷般响起!
郭勇慌忙掏出盖有朝廷大印的押解文书,双手呈上:“将军!
我等是押送流犯去往凉州的差役!
这是……”
都尉看也不看,一掌将那关乎生死的文书拍落泥沼:“滚回去!
本将命令——只许进不许出!”
他手中刀锋森然前指,逼退郭勇!
冰冷的金属寒光映在郭勇惊愕的脸上。
季辞面无表情地俯身,将溅满泥点的文书捡起,塞回郭勇僵硬的手中:“走吧。
看来……瘟疫已经来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寒冰砸进每个人心头。
“瘟疫——?!”
犯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哭嚎交织一片!
他们只是流放!
不是赴死!
一路艰苦跋涉,只求在凉州开始新的、哪怕卑微的生活!
若死在这半路的瘟窟之中……这流放之途,竟比那断头台——更像个残酷的玩笑!
这苦,究竟是为谁吃的?!
一行人最终在河东郡城边缘找到了一处勉强可称为“驿站”
的落脚点——几栋摇摇欲坠的黄泥屋,屋顶茅草稀疏破败。
驿丞是个脑满肠肥的胖子,挺着油亮的肚子堵在门口,眼珠滴溜溜地转:“每人十文通铺费。”
他伸出三根短胖手指,“若要单间睡个囫囵觉……嘿嘿,一间一百两!
谢绝还价!”
季辞看着眼前这比难民营好不了多少的破败屋子,眼角微抽。
这黑心程度,简直比她的抠门系统还狠。
一百两?
这破地方给一两她都嫌多!
但此刻别无选择。
她咬着牙,掏出两张百两银票拍在驿丞油腻的掌心,换来了两间所谓的“上房”
。
分配很直白:她与赵素素一间,东方墨与初二一间——不是不顾念夫妻情深,而是这对夫妇体质太过脆弱,必须有人寸步不离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