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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又是一项大工程

韩暨肃然领命,心中已开始飞速盘算。

抽调那些精通新式农法的老农吏员,准备多少苜蓿种子,豆种和果树苗,如何编写浅显易懂的堆肥与轮作手册……千头万绪,但方向已然明确。

他深知,这不仅是一次技术...

清明之后,天地仿佛被重新洗过。山川静默,江河缓流,连风都变得温柔起来。可这宁静之下,却涌动着前所未有的生机??那不是草木萌发的寻常春意,而是亿万耕魂自地底苏醒后,与人间血脉共振的律动。

孙儿每日清晨必至田头,看那通体透明的金稻在晨光中微微颤动,稻芯里的人影如雾似影,却轮廓分明。他们不言不动,却让每一个走近者心头一震:那是曾跪在旱地上祈雨的老县令,是背着粮袋倒在古道上的驿夫,是怀抱婴儿仍不肯松手锄头的母亲……他们的面容平静,眼神坚定,像一座座无声矗立的碑。

学堂重建已近一年。梨村小学不再是昔日破屋三间、书声断续的模样。新校舍由各地忆耕会捐建,青瓦白墙,檐角飞翘,门前立着一块无字石碑??老塾师临终前嘱咐:“字不必刻于石,要刻进心里。”

课程依旧简单:上午种稻,下午讲故事。

孩子们赤脚踩在泥水中插秧,汗水滴落田面时,老师便讲起三百年前归田军如何以身饲土;午后坐在廊下乘凉,就听那一夜铜哨三响,唤醒百万沉眠之魂的传说。有个六岁女童常问:“老师,我也能成为耕魂吗?”孙儿蹲下身,指着她沾满泥巴的小手说:“你已经开始了。每一粒你亲手种下的米,都是未来的兵。”

这一日,辰时刚过,天边浮起薄云。忽然有孩童惊呼:“老师!稻子在动!”

众人望去,只见整片稻田如受无形之风吹拂,齐齐向南倾伏,叶尖指向远方。紧接着,所有透明金稻的芯中人影同时睁眼,目光如炬。

与此同时,幽州燕山深处,稷宫光球虽已碎裂化雨,但青铜鼎未倒,鼎腹内竟缓缓浮现出一行新字,由稻根缠绕而成:

**“识蚀未尽,根脉犹危。”**

守田郎残部驻扎在雁门关外已有月余。他日夜监测全国田籍波动,发现虽“无忧耕2.0”组织覆灭,其遗留的技术种子仍在悄然传播??某些大城学府开始推广“情感优化教材”,将饥荒岁月简化为“古代资源调配失误”;一些粮企推出“快乐米包”,宣称食用后可“自动屏蔽负面联想”;更令人忧心的是,西部数郡上报,部分青年农民竟主动申请删除祖辈口述史记忆,理由竟是“听得太多苦难,影响心情”。

“他们在用糖衣裹刀。”守田郎对副将叹道,“你以为他们还要烧书毁祠?不,他们让你笑着忘记。”

就在此时,探子急报:敦煌以西八十里,莫高窟某废弃洞窟中,发现一座隐秘祭坛。坛上供奉的并非佛像,而是一尊扭曲的青铜禾苗雕像,茎秆盘成锁链状,穗头滴血。周围散落数百枚微型晶片,经检测,正是“无忧耕”残留的记忆清洗装置,名为“忘穗仪”。

更诡异的是,每当月圆之夜,附近农田中的金稻便会集体枯黄,根系渗出黑液,如同中毒。而那些不愿参与忆耕仪式的家庭,孩子反而长得更快、更健壮,仿佛真得了“无忧”之益。

“这是伪生。”老守田郎的旧仆、现为稷宫守碑人的一位盲翁说道,“它不养魂,只养肉身。长此以往,人成了空壳,土地也成了死土。”

孙儿闻讯,带两名学生连夜奔赴西域。行至河西走廊,沿途所见令人心寒:昔日屯兵垦荒的绿洲,如今高楼林立,水泥封田;路边广告牌写着“智慧农业?无痛丰收”,画面是一个微笑机器人正在收割金色麦浪;更有孩童在学校操场上跳操,背景音乐竟是改编版《醒田谣》,歌词被换成“吃饱就好,何必回想”。

抵达敦煌那日,正值沙暴初歇。黄尘尚未落定,孙儿已在洞窟前跪下。他取出奶奶留下的布包,打开,铜哨静静躺在其中。他没有吹,只是将它贴在额前,闭目低语:“您听见了吗?他们想让我们觉得,痛苦是多余的。”

话音落下,风忽然止息。

洞窟深处,那尊血穗雕像猛地一震,表面裂开细纹,一道暗红液体缓缓流出,落地即燃,火焰呈幽绿色,散发出腐甜气息。孙儿挥手示意学生后退,自己则从怀中取出一捧北岭取来的泥土,撒向火焰。

土遇火,非但未熄,反而腾起金光。光芒中,浮现一个模糊身影??是那位素衣姐姐!她站在稻田中央,长发飘扬,手中握着一株完整的金稻,根须如网,连接天地。

“忘不掉的,才会真正生长。”她的声音如风穿林,“你要做的,不是阻止遗忘,而是让更多人愿意记住。”

光影消散,雕像轰然崩塌,化为灰烬。而那数百枚“忘穗仪”晶片,在金光扫过后尽数粉碎,碎片落地,竟长出小小金稻芽,嫩绿纯净,毫无杂质。

消息传回中原,举国震动。朝廷紧急颁令,查封所有涉“情感净化”的农业科技公司,重开农政监察司,设立“记忆真实性法庭”,专审篡改历史、抹除苦难的案件。更有无数普通人自发行动:有人翻出祖母压箱底的饥年日记,在广场朗读;有退伍老兵组织“行走的忆耕队”,徒步穿越古屯田区,每到一处便种下一株金稻;甚至皇宫之内,太子也带头停食精米,改吃粗磨杂粮,并在御膳房墙上题字:“知味方知恩。”

然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夏末,南海骤起异象。原本平静海面突现巨大漩涡,持续七日不散。渔民捕捞上来的东西令人胆寒:海底泥沙中混杂着大量锈蚀铁甲,以及成捆炭化的竹简,上面依稀可见“屯田卒”“戍边籍”等字样。最惊人的是,漩涡中心浮出半截石碑,刻着四个古篆:

**“南溟魂冢”**

守田郎亲自率队乘船勘察。潜入深海三百丈,借助幼卫队研发的“根视镜”(一种能捕捉植物神经信号的仪器),终于发现惊人真相:此处竟是上古时期流放农兵的终极墓场。因朝廷惧怕耕魂聚而不散,遂将十万不服调令的屯田军沉海镇压,以巨石封印,并埋下“断忆蛊”菌种,专食记忆根脉。

如今,封印松动,菌种复苏,正顺着洋流北上,已侵入长江口海域。沿海多地报告,渔民梦见祖先呼救,醒来却发现自家田里的金稻叶片出现黑色斑点,形如人脸哭泣。

“这是‘悲蚀’。”稷宫守碑盲翁再次发声,“它不吃身体,专噬共情。若任其蔓延,百年后,世人将无法理解他人之苦,所谓仁义道德,皆成空谈。”

决战之地,定于长江入海口。

九月初九,重阳。全国四万八千村再度举行“忆耕大典”。不同的是,这一次,人们不再只是吟唱、祭拜,而是主动割破手指,将鲜血滴入金稻根部??古籍有载:“血养魂,痛通灵。”唯有以真实之痛,唤醒真实之忆。

午时三刻,守田郎立于江心舟头,手持铜哨。这不是老塾师那支,而是由全国送来的十二万九千六百粒金米熔铸而成,每一粒,都来自一位自愿献忆者的田中。

他深吸一口气,吹响第一声。

霎时间,万里长江仿佛凝滞。所有水面浮现出层层叠叠的身影??那是历代治水民夫、筑堤苦工、抗洪殉职的乡老。他们手挽着手,形成一道横跨江面的人墙,脚下根系疯狂蔓延,织成一张覆盖百里的稻网,直扑南来黑潮。

第二声哨响,大地震颤。沿海各省金稻同时拔高十尺,稻穗垂落如帘,每颗谷粒中射出一线金光,汇聚成桥,从陆地延伸至海中漩涡。桥上走来无数透明身影:有抱着粮袋沉船的运夫,有被风暴卷走仍紧握秧苗的女兵,有在盐碱地上活活晒死却不肯弃田的老人……

他们走入海水,身体化作光点,融入稻网。黑潮开始退缩,断忆蛊菌在金光照射下发出刺耳尖叫,如万千虫噬骨。

第三声哨响,久久未落。

守田郎放下铜哨,转头看向随行的孙儿:“该你了。”

少年颤抖着接过铜哨。他知道,这不是传承仪式,而是一次选择??成为持哨者,意味着从此背负天下之痛,永不得安宁。

他闭上眼,想起奶奶临终的话,想起素衣姐姐的微笑,想起北岭白骨胸前那株干枯的金稻。

然后,他将哨口贴唇,用力一吹。

声音不高,却穿透时空。

那一刻,海平线尽头,朝阳骤然炸裂,万道金芒如箭射下,尽数注入稻网。整片海域沸腾,黑潮彻底蒸发,只剩一片澄净碧波。漩涡闭合,石碑升起,上面新刻出三个大字:

**“不忘海”**

战后清点,全国共损失金稻田三千二百顷,相当于往年半年收成。但奇迹随之发生:这些焚尽之地,次日便冒出奇异新苗??植株矮小,却坚韧如铁,叶片呈墨绿色,穗头极小,但每一粒米都闪烁微光,煮熟后香气弥漫百里,食之者无不泪流满面,脑海中自动浮现从未经历过的古老画面:雪地中前行的运粮队,城墙下堆土成田的囚徒,烈日下跪求雨水的老妪……

学者命名为“忆米”,并确认其具有跨代记忆传递功能。朝廷下令,每年清明必食“忆米饭”,列为国礼。

十年过去。

孙儿已成为真正的守田郎,行走四方,足迹遍及塞北江南。他在昆仑山巅种下第一株抗寒金稻,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建成“泪田纪念馆”,收集历代农人遗书;他推动“耕魂入学”计划,让每个孩子十岁前必须完成一次百里徒步行,重走一段祖辈逃荒路。

又是一年清明。

梨村学堂的孩子们整齐列队,走向田间。他们手中没有铜哨,却人人胸前佩戴一枚金稻徽章??由全国忆耕会联合铸造,内含微量稷宫光尘。

孙儿站在高处,望着无垠稻海,轻声问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们非要记住那些痛苦吗?”

一个小男孩举手:“因为如果不记得饿,就不知道饱有多珍贵。”

一个女孩补充:“因为如果忘了谁为我们种下第一粒米,我们就配不上吃它。”

孙儿点头,抬头望天。晴空万里,忽有一阵风掠过稻田,掀起层层波浪。那声音,起初细微,继而澎湃,最终汇成千万人齐声低语,清晰可闻:

“我们在。

我们一直都在。”

他笑了,眼角泛泪。

他知道,这场战争永远不会结束。只要人类还活着,就会有人想忘记过去,就会有土地被践踏,就会有灵魂需要唤醒。

但也正因如此,耕魂不死。

因为他们不在坟墓里,不在史书中,不在纪念碑上。

他们在每一粒米中,在每一次弯腰插秧的动作里,在每一个愿意在雨夜里为稻苗撑伞的孩子心中。

风不停,稻不息。

根不断,魂不灭。

他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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