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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生我者猴死者雕(一)(2/3)

清季的总理衙门,并不单单是一个外交部门,所有和洋务有关,如矿山,铁路,电报,工厂,兵船……朝廷能管到的事儿,都归口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办理。

翁同龢曾经和文廷式往来书信反复熟商,谭嗣同于军机争权在明,帝党中坚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培植势力在暗,苦心经营,结欢于列强,总有一天,能将朝纲执掌在手中!

归根到底,文廷式这个三十七岁,正当青壮的大清翰林院侍读学士,特命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学习行走的人物,才是帝党自翁同龢退后的真正旗手!

也是离光绪最近,最能影响光绪的近臣!

这个时候儿,瞧着光绪皇帝,他们帝党口中的圣君。

忧思如是之深,憔悴竟然如此,文廷式只觉得自己眼眶里面满满的都是泪水。

光绪召他而来,见面却没有说几句话,君臣二人,差不多是凄恻对视。

接下来半个时辰,光绪就是在这御书房当中拖着脚步,一圈圈的弓腰踱步,这气氛就在一片沉默当中,让人越来越觉得窒息,越来越觉得喘不过气来!

到了最后,文廷式终于绷不足了,一下双膝跪地:“皇上!

臣的好皇上!

您要撑住哇!

徐一凡悖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不过是将他的狼子野心全部暴露出来而已!

我们怕的不是他跳出来,怕的就是他一直藏而不露,在背后耍阴的!

现在他如此大逆不道,皇上圣君在位,天下归心,只要雷霆震怒,大张讨伐,两江重回大清手里,也不过就是指顾间的事情!”

文廷式的话语里面都带了哭音,这些言不由衷的话说到后来,竟然已经是声嘶力竭!

光绪缓缓的回过头来,双目当中,看不到一点神采,他似乎在看着文廷式,又像是越过了他,在看着远处什么地方:“……讨伐,怎么讨伐?

兵呢?

饷呢?

一年两千多万旗饷,三千多万兵饷,还有两千万要养这大清的好臣子,……现在这些好臣子在哪里?

玉昆,算是来历再硬也没有的老满洲子弟了,就和徐一凡联衔上了这份大逆不道的奏折!

可朕还得捏着鼻子批知道了。

溥仰,朕的同父弟弟,现在在徐一凡手下当一个戈什哈头子!

……这几天,朕老梦着荣禄,满身是血,跟朕说荣禄他走了,要朕振作,却叫朕从哪里振作起来?”

光绪突然间爆发了起来,单薄的身子仿佛在狂风中剧烈抖动起来,消瘦的两颊满满都是病态的潮红,他奔向书案,一下就将上面对着的奏折夹片书稿全部掀翻在地!

接着又举起一本书朝文廷式这边砸来:“推背图!

生我者猴死者雕!

现在大家想的就是这些东西!

朕放你们走,去两江投奔徐一凡去!

要讨伐,拿出章程来啊,怎么压过这徐一凡一头?

说啊,说啊!

朕封他贝勒,封他郡王,封他铁帽子王!

拿出章程出来哇!

谁能如徐一凡一般不要朕的钱就练出一支得用新军出来,朕重用他,老佛爷也重用他!”

谁都知道,光绪本来就是操切急躁的脾气,但是在大臣亲信面前,却从来都是休休有容。

可是今儿,他的全部涵养都已经烟消云散,疾风骤雨般的爆发了出来!

文廷式心里头叫苦,可还得安抚光绪,他不住的碰头:“臣等无能死罪!

皇上,现在咱们不振作也得振作了,现成的题目就是一个,赶紧将对日和谈办下来!

办个日本人退兵赔款,办个风风光光!

谭嗣同已经给臣来信,说在此事上对东洋人是寸步不让,臣支持他!

办下这个来,也是国朝近几十年未曾有的盛事,能缓一口气儿,然后再刷新改良,咱们不得不变了!

皇上,现下最重要的事儿,莫过于此!”

这个时候,尽管明知这场战事是徐一凡打下来的,才赢得这场和谈,可也顾不得脸面了,什么金都先朝光绪脸上刷了再说。

没想到光绪今天却绝不领情:“你们不要脸,朕还要脸哪!

谈成了,全天下谁不说是靠着徐一凡,才有这么一个结果?

再说了,他们就谈得下来么?

世铎已经几次来电奏报,日人态度坚决,寸步不肯退让,英国人法国人态度暧昧……咱们可用的兵,现在最贴心,最得用的,就是依克唐阿的吉林练军,可是就为这战事迟迟不能结束,至今还在满洲备边,备朝鲜徐一凡那一路偏师,不能进京入卫!

老佛爷已经几次说这个事情,说依克唐阿不进京,她觉都睡不安稳!

依着谭嗣同,什么时候才能将和谈办下来?

那时候徐一凡早就进京师了!”

文廷式浑身冰冷,看着光绪:“皇上……”

光绪咬咬牙齿,放低了声音:“……老佛爷的意思,和朕的意思都是一样的。

暗里答应日本人的条件,朝鲜给他们!

明里叫他们多少赔点款子,遮盖一下体面,双方下得来台。

这事儿好处有几个,一是绝了徐一凡在朝鲜的偏师——招商局在他手里,过了渤海就是京师门户啊!

二则是可以对外头宣称,就是徐一凡为了急着去两江抢地盘,怀不臣之心,才那么快撤防东北,才让朝廷不得不委屈求全,一笔将他打赢这场仗的功劳抹煞!

三则是……”

光绪这个时候脸上也显出了为难的神色,四顾左右,确定再三这周围寂然无人,才从牙缝里面挤出一个个字儿来:“……道希,清流你等为首,有多少把握,才能放出风声,说是因为老佛爷那里的意思,压得朕才不得不委屈求全,答应了对日本这和约?”

文廷式听着光绪前面的话,已经是心坠到了冰窖里头。

这事儿如何做得!

中法战事李鸿章让了越南出去,史笔如铁,已经一辈子翻不得身。

现在又让朝鲜出去,这岂不是自掘坟墓的事情!

他憋足了精神准备犯颜直谏,可是听到后来,一颗坚决的心思,却渐渐活动起来。

皇上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啊……徐一凡的朝鲜,在他手中,还不如给日本了。

也不用拚命谈下来一个好条件,却给徐一凡涨威望。

最重要的是,皇上在对太后老佛爷的一派恭顺背后,也终于敢动起了这样挖他们墙角的心眼!

他们叫了半天的圣君,叫得自己都当成真的了。

现下终于看出,他们保的不是一个糊涂蛋!

帝党上下,第一对手除了后党,还是后党。

文廷式自己,就没少吃后党的苦头。

差点充军的经历都有两次!

至于徐一凡,他不是还没进北京城么?

再说了,只有去了后党,他们才能大展拳脚,对付徐一凡么 文廷式只觉得一颗心又寒又热,跪在那里大汗淋漓,皇上这种话都对他说了。

他这皇上第一近臣的位置,再不可动摇。

天恩如此浩荡,叫人怎生报答!

到了最后,文廷式终于深深的拜了下去:“臣明白皇上的意思,也就照着皇上的意思去办事!

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臣这就给谭嗣同去信,告诉他说老佛爷打算照着日本人的意思和了算了,咱们在京城苦撑,也叫他在天津苦撑。

最后让世铎背这黑锅!

谭嗣同是大清第一笔杆子,这风声从他那里放出去,比什么都强!

和了之后,臣等就一定设谋,专力对付徐一凡!”

这秘密召对,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

最后光绪还亲自将文廷式送出了玉澜堂。

等着光绪转身进去,文廷式才觉得自己背心又湿又冷,刚才那一个多时辰,他不知道出了几身透汗!

对日和谈之事,就这么明白不了糊涂了吧。

如此做法,正是帝党最好的选择。

后党必然在这次事情当中,大倒其霉。

想着这个,文廷式就忍不住隐隐有些快意。

可是,后党倒霉了,那徐一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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