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三、(2/2)
正欲继续书写,门外传来通报:“白小姐到访。”
他心头一动,忙整衣相迎。
白昭婵依旧素衣如雪,眉目清冷,手中却提着一只小巧竹篮。
她进门不语,径直走到院中石桌旁,打开篮子,取出几碟点心与一壶温酒。
“我路过。”
她说。
欧阳戎坐下,也不多问,只替她斟了一杯。
两人对坐无言,唯有桂花瓣簌簌落下,飘入酒盏。
半晌,白昭婵才开口:“你知道吗?
最近各地上报的‘忆暖试炼’案例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什么现象?”
“越来越多的人讲述的,并非惊天动地的大事。
而是…极小的瞬间。”
她翻开随身携带的册子,念道: “雨天,同窗借我半把伞。”
“卖饼的老伯多给了我一块。”
“娘亲骂完我,又悄悄塞了个鸡蛋进书包。”
“那个总欺负我的孩子,有一天帮我捡起了掉落的鞋子。”
她合上册子,看向欧阳戎:“这些记忆本该被遗忘,却被他们视若珍宝。
你说,为什么?”
欧阳戎望着杯中倒影,轻声道:“因为人在长大过程中,总会被迫学会冷漠。
可心底深处,总记得第一次被人温柔对待的感觉。
那一刻的光,哪怕再微弱,也能照亮一生。”
白昭婵静默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块残破石片,递给他。
“这是我在西域一处废弃庙宇找到的。
最后一块镜碑残片。
它没有试图控制任何人,只是静静地躺在佛像脚下,上面刻着一句话。”
欧阳戎接过石片,只见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中央却清晰镌刻着八个字: “不必完美,只要真心。”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这句话,不像出自上古修士之口,倒像是…来自未来某个懂得宽恕的人类。
“你觉得,镜碑真的全毁了吗?”
白昭婵问。
欧阳戎摇头:“我不知道。
也许没有。
也许它们从未真正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藏在一句问候里,藏在一餐饭食中,藏在每一次选择原谅而非报复的瞬间。”
他顿了顿,微笑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新的黑镜再度苏醒,我希望那时的世界已经足够坚强,不需要靠摧毁记忆来换取安宁。”
白昭婵终于展颜一笑,举杯相碰:“那就祝我们,永远不必面对那一天。”
冬至前夕,大雪复降。
江州城张灯结彩,百姓忙着准备年货。
街头巷尾,流传着一首新编的小调,人人传唱: “君子也防,防的是忘。
忘了谁为你披衣裳,忘了谁在雪中等你归房。
君子也刚,刚的是肠。
明知前路多风浪,偏要牵着手闯。”
城东医馆门前,燕八郎裹着厚袄,一边啃烧鸡一边看热闹。
忽然有人拍他肩膀,回头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陈捕头。
“听说你要闭关冲击金丹?”
陈捕头笑道。
“可不是嘛!”
燕八郎抹了嘴,“但这回闭关有个条件必须有人每月给我送酒,还得讲一件暖心的事,不然我就破关出来闹事!”
陈捕头哈哈大笑:“成交!
不过你也别太得意,现在整个江州都在学你们那一套。
连牢里的死囚犯都开始写‘悔忆录’,说自己小时候偷邻居家枣子,结果人家奶奶不但没骂,还塞了一兜让他带回家。”
燕八郎愣了愣,随即咧嘴:“嘿,这世道,总算有点意思了。”
除夕之夜,欧阳府。
桃树挂满红绸,灯笼高悬,香气四溢。
阿兄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菜。
李姝带来亲手酿的梅子酒,白昭婵破例留下吃饭,甚至夹了一筷子鱼给欧阳戎。
“多吃点。”
她说,“明年还有更多人等着你救。”
燕八郎举起酒杯,大声道:“来!
敬咱们的君子大人!
虽然防着深情,可还是活得比谁都深情!”
众人哄笑举杯。
欧阳戎环顾四周,看着每一张熟悉的脸,听着每一句熟悉的调侃,忽然觉得胸口涨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融化。
他举起杯,却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了阿兄一眼。
阿兄也看着他,眼里闪着光,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晚,他们聊到深夜,说到往事,说到理想,说到那些曾经差点失去的人和事。
没有人提起黑镜,也没有人谈论修行大道。
他们只谈明天吃什么,年后要不要一起去郊外踏青,以及阿兄说好了要绣完的最后一个月亮。
子时钟响,烟花升空。
璀璨光芒照亮夜空,映得庭院如昼。
欧阳戎独自走到院中,仰望星空,识海之中,那条金色经脉已舒展如河,与天地间的万千善意共振共鸣,隐隐发出低吟,宛如天籁。
忽然,他感到袖中一热。
伸手探去,竟是那枚明心境。
铜镜表面浮现出一行新字,非刻非写,仿佛自然生成: “你已无需防我,因我即是汝心。”
他笑了,将镜子贴在胸口,闭上双眼。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战战兢兢怕辜负谁的少年,也不是那个背负天下重担的君子楷模。
他只是一个归家的人,拥有值得守护的一切。
远处屋内,传来阿兄的声音:“哥,饺子好了!”
“来了。”
他应道,转身迈步。
脚步坚定,未曾回头。
他知道,有些战斗永远不会结束,比如对抗遗忘、麻木与冷漠。
但他也知道,只要还有人愿意为一碗热汤动容,为一句关怀落泪,为一份承诺坚守,这个世界就仍有希望。
春风未远,桃树尚青。
十二个月亮还未绣完,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