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 一年一度(1/2)
当装满芦花鸡的卡车缓缓驶入厂区,采购四科的窗户边挤满了伸长脖子张望的脑袋。
小林的圆珠笔在窗台上敲出急促的节奏,老张摘下老花镜反复擦拭,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王姐捏着计算器的手都微微发抖。
看着李安国站在卡车旁指挥工人卸鸡,工装裤上还沾着泥土,却意气风发地与运输科的人交谈,众人的眼神里交织着羡慕与不甘。
“凭什么他一个新人就能拿下这么大的单子?”
小林咬着牙低声嘟囔,指甲几乎掐进窗台的木头里,“我来厂里三年了,都没有像李安国那样出彩。”
嫉妒的目光,都快要溢出来的样子。
老张默不作声地把眼镜戴上,镜片后的目光却紧紧盯着楼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冷哼:“还不是仗着周科长的关照”
角落里的王姐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计算器边缘,没说什么,眼里却满是羡慕。
整个钢铁厂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食堂里、车间过道上,到处都在议论着李安国和他带回的八百只鸡。
“听说这批鸡肉够厂里食堂吃半个月!”
“这小子可真行,一下就解决了肉食供应难题!”
赞叹声、嫉妒声、猜测声此起彼伏,李安国的名字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每个角落。
夕阳西下,李安国换下工装,步伐轻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街边的梧桐树洒下斑驳的光影,他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口袋里的工资条被汗水浸湿,却沉甸甸的格外踏实。
推开家门,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妈!
厂里的采购任务完成得特别顺利!”
李安国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兴奋,“领导表扬我了,还说要给我奖金!”
父亲放下手中的报纸,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花:“好小子,真给咱家长脸!”
妹妹蹦蹦跳跳地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哥,那你能不能给我买新书包?”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灯光昏黄温暖,李安国看着父母欣慰的笑容,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白炽灯在老旧的天花板上轻轻摇晃,昏黄的光晕笼罩着狭小的饭厅。
李安国话音刚落,饭桌上的搪瓷碗碰撞声戛然而止。
母亲的手还悬在盛汤的勺子上,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才发出声音:“真、真的?
“ “当然是真的!”
李安国从裤兜里掏出被攥得有些发皱的表扬信,摊在斑驳的木桌上。
父亲伸手摩挲着信上鲜红的公章,布满老茧的指尖在“周益民”
的签名处停留许久。
他突然重重地拍了下儿子的肩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记住了,周科长就是你的贵人!”
烟灰从他指间的旱烟杆上簌簌掉落,在桌布上烫出焦痕,“要不是人家愿意给你机会,咱一个农村娃,上哪找这样的好事?”
李安国用力点了点头,就算父母不说,他都会这样做。
母亲抹了把眼角,往儿子碗里夹了个最大的荷包蛋:“你爸说得对,在厂里千万不能耍小聪明。”
她的围裙上还沾着洗米水,“见着周科长得主动问好,多帮着跑腿。
人家交代的事,就是不睡觉也要办好!”
妹妹歪着脑袋,书包带从肩膀滑下来也顾不上扶:“哥,你以后当了大领导,可不能忘记我啊!”
这句话让全家都笑了,可李安国分明看见父亲转身往茶杯里添水时,偷偷抹了下眼睛。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照着墙上褪色的全家福。
李安国咬了口还烫嘴的荷包蛋,蛋黄的油顺着嘴角流下来。
父母你一言我一语地叮嘱着,声音渐渐模糊成温暖的浪潮。
日子一天天过程,秋天已经快结束,冬天不知不觉悄然降临。
李安国的事情,经过这么久,早就被遗忘。
很快,厂里就迎来一年一度,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评定等级大会。
很多人,辛苦一年学习,就是为了这一天,每提升一个等级,每个月都能多几块钱。
雾还未散尽,钢铁厂的金属大门在液压装置的嗡鸣中缓缓升起,不同车间的工人,就来到自己的车间,等候车间主任的安排。
几乎全厂的人都参加,所以这几天肯定是很忙,不过想到,能升工资的话,还是挺开心的。
工装纽扣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有人反复摩挲着口袋里被攥皱的准考证,纸张边角早已失去平整。
有人偷偷咽下唾沫,喉结在工装领口处不安地滚动,压抑的呼吸声交织成网,将整个厂区笼罩在紧绷的氛围中。
在锻造车间内,1200℃的熔炉熊熊燃烧,将顶棚烤得发烫,热浪扑面而来。
三号工位的钳工王师傅紧紧握着锉刀,手心沁出的薄汗在金属坯料上留下湿润的痕迹。
“开始计时!”
车间主任的哨声如利刃划破空气,三十七台机床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铁屑飞溅如银雨般洒落。
杨国全神贯注地操作液压剪切机,金属板材在机械臂下缓缓移动。
就在这时,隔壁工位突然传来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一名青工的卡尺不慎滑落,在地面砸出惊心动魄的脆响,惊得在场众人心脏猛地一缩。
评审会议室里,环形桌前七盏聚光灯将答辩席照得亮如白昼,刺得人睁不开眼。
财务科的刘会计推了推眼镜,试图掩饰紧张,可当他阐述成本核算方案时,声音仍不受控制地发颤。
维修组的赵师傅不停擦拭额头的汗水,工装袖口还沾着未洗净的机油,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午休时分,厂区食堂飘来饭菜的香气,却无人有心思享用。
候考区的长椅上,有人捧着错题本喃喃自语,嘴唇因过度紧张而发白;有人反复练习设备操作手势,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而此刻的评分室里,评审委员们手中的红笔在试卷上飞速划过,每一个勾叉、每一个分数,都如同命运的重锤,重重敲击着钢铁厂每一个家庭的希望,决定着他们未来一年甚至更久的生活轨迹。
就在周益民躲在办公室的时候,以为又能偷懒的时候,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开。
周益民看见是丁主任,连忙站起来:“丁主任,你怎么过来?”
他就有点奇怪,丁主任现在不是正忙的时候,怎么有空过来找自己?
丁主任直截了当:“益民,我想邀请你,参加后厨厨师的评定。”
周益民正想拒绝的时候,突然想到,能吃到好吃,还是挺划算,便答应下来:“丁处长,我不太懂,到时候闹出什么笑话,可不能说我啊!”
提前打打预防针,免得到时候要背锅。
在饭堂后厨,蒸笼掀开的瞬间,白雾汹涌着漫过操作台,却冲不散后厨里凝滞的空气。
八级厨师陈德海反复调整着佛跳墙的煨火,铜锅边沿凝结的汤汁在火苗映照下泛着暗红,像极了他此刻紧绷的神经。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盯着计时器跳动的数字,耳边却总幻听成丁处长皮鞋叩击瓷砖的声响——三个月前那场切配失误的画面突然闪回,冷汗顺着脊梁骨滑进裤腰。
案板区,二十岁的小吴握着菜刀的手不住颤抖,刚切好的翡翠白玉卷在盘里歪歪扭扭。
他偷瞄向墙上的电子钟,距离评审还有十七分钟,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酸涩。
三天前特意托人从老家捎来的新鲜荠菜,此刻却像压在心头的巨石。
隔壁灶台传来铁锅碰撞的脆响,吓得他手一抖,刀刃擦着指尖划过,在案板上留下狰狞的白痕。
蒸箱的蜂鸣器突然炸响,惊醒了正在摆盘的张桂兰。
她盯着自己精心雕琢的萝卜雕花,花瓣边缘却不知何时裂出细纹。
“完了完了.”
她低声呢喃,用镊子反复调整摆盘角度,却怎么也遮不住瑕疵。
调料区的李师傅反复核对香料配比,五香粉的玻璃瓶在掌心传出细密的吱呀声。
他望着墙角堆迭的二十坛自酿豆瓣酱,坛口的荷叶封得严严实实,可记忆里去年评审时评委说“酱香不足”
的声音,仍在耳道里嗡嗡作响。
当更衣室传来脚步声时,整个后厨突然陷入死寂,只有煨汤的铜锅发出咕嘟咕嘟的闷响,像极了众人剧烈的心跳。
丁处长他们推开食堂后厨的铁门,蒸腾的热气裹挟着浓郁的调料香气扑面而来,周益民下意识挥了挥手。
丁处长看着这位被自己临时拉来的“跨界评委”
,心里暗自打着算盘。
要知道,周益民可是厂里出了名的发明大王。
不知道舌头怎么样,能品出菜肴好坏?
不锈钢灶台上,七口大锅同时翻涌着白雾,厨师们系着浆洗得笔挺的围裙,手中锅铲翻飞如蝶,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丁处长他们的反应,想看看这位文质彬彬的科长会不会被这烟火气呛出笑话。
“周科长,您尝尝这道简易版佛跳墙。”
丁处长递来白瓷汤匙时,目光在对方镜片后的眼睛上停留了半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