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儿大不由娘
信国公的一场家宴让不少人不免多想,皇帝解决了浙东文官、相权之后,开始对勋贵进一步的约束了。
说到底就是前期的基础很扎实,虽然还有战事,但是没有那么多大战,总体来说是安宁的局面。
掣肘皇权的...
朱标被徐国公一句话说得脸上微热,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抓着朱静茹脚腕的手,连忙松开,咳嗽两声掩饰尴尬。马寻娴那句“应一声啊”像根细针扎进耳朵里,他皱眉道:“我何时不应了?游湖便游湖,螃蟹便螃蟹,难不成还要朕亲自下厨蒸一锅?”话音未落,朱静佑已咯咯笑出声来,小脚丫子在床沿拍得啪啪响,嘴里含糊喊着“爹爹蒸蟹”,逗得满屋人哄堂大笑。
马祖站在廊下听得真切,嘴角微扬,却没回头。旺财蹲在他脚边啃骨头,油光锃亮的皮毛在晨光中泛着金黄。远处校场上铜人静立,张三丰盘坐其前,闭目凝神,仿佛与天地合一。马祖轻叹一声,心想这老头儿看似洒脱,实则步步为营,连针灸都成了权谋工具??昨日那一针扎得深,今日这一句点得狠,分明是在敲打马寻不用心,又何尝不是在提醒自己:做事不可只看表象?
他正出神,忽听身后脚步轻响,转头见是童才以,官服笔挺,面容沉静。“舅舅。”马祖拱手行礼。
童才以摆手,“不必多礼。”他望向校场方向,低声道:“皇商之事,陛下已有决意。内帑将拨银三十万两,交由江南四家商户试办海贸,名义上归内务府辖制,实则由你母后暗中掌控。”
马祖眉头微动,“四家?可是已有名单?”
“有。”童才以从袖中抽出一份密折,“苏州沈氏、杭州吴氏、扬州陈氏、金陵秦氏。皆是三代经商,根基深厚,且无党附士绅之嫌。你母亲的意思,先扶几家干净的起来,再以利驱之,令其反噬旧族。”
马祖接过密折,指尖触到纸面微潮,似有汗渍渗入。他忽然笑了:“所以这才是‘弊小于利’?表面看是放权,实则是布网。等这些皇商做大,自然要依附天家才能保富贵,届时江南士绅若敢闹事,只需一道旨意,便可借商压绅,不动刀兵而定乾坤。”
童才以点头,“正是此理。你母亲眼光长远,早在洪武八年便已在布局。当年她让马家暗中资助沈氏起家,便是为此日埋线。”
马祖默然片刻,忽问:“那张三丰呢?他为何也掺和进来?”
“他不是掺和,是他本就是局中人。”童才以声音更低,“你以为他真只是个练拳的老道?此人早年游历西域,通晓诸国言语,更曾随商队走漠北,对海外诸夷了如指掌。陛下有意设市舶司,重开海禁,非此人不可主持。”
马祖心头一震。难怪张三丰总说“针法不在手上,在心上”,原来他早把天下当作一副经络图,一针下去,牵动四方血脉。
此时朱标踱步而来,手里拎着一只青瓷蟹笼,上面绑着红绳。“你们在这嘀咕什么?”他瞥见童才以手中的密折,眉头一挑,“又是那份东西?”
“回殿下,正在商议人选。”童才以恭敬答道。
朱标冷笑:“人选?我看是挑狗吧。谁听话,谁肯咬人,谁就当皇商。”他把蟹笼往地上一?,“昨夜我梦见刘莫邪回来了,穿着蟒袍站在江边,对我笑。醒来一身冷汗。你说这些人,真能信吗?”
马祖沉声道:“不信也得用。就像这螃蟹,养在笼里看着温顺,一旦放出,才知道爪子有多硬。可若不用,难道任由江南士绅垄断海运,将来勾结倭寇,反噬朝廷?”
朱标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咧嘴一笑:“你还真是越来越像你娘了。说话滴水不漏,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他弯腰提起蟹笼晃了晃,“今儿午时游湖,我要亲眼看看这四家人选的子弟??听说他们都送了儿子来京陪读,正好会会。”
马祖心中一凛。这是要当面试犬了。
午后的玄武湖波光潋滟,画舫轻摇。刘姝宁携观音奴率众女眷登船,朱静茹、朱静佑姐妹穿红戴绿,宛如并蒂莲开。信儿和麟儿被乳母抱着,在甲板上追蝴蝶玩,胖乎乎的小腿蹬得欢快。马毓跟在后面跌跌撞撞,嘴里念叨着刚学的太极口诀:“虚灵顶劲,含胸拔背……”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朱标坐在船头,面前摆着一张紫檀小案,上面铺着四份履历。第一位是沈家嫡长孙沈砚,年十七,精通算学,曾随父走闽广贩茶;第二位吴家长子吴砚舟,十八岁,善诗词,有“江南才子”之称;第三位陈家次子陈砚铭,十六岁,习武出身,箭术精湛;最后一位秦家幼子秦砚书,仅十五,却已通晓波斯语,曾在广州接待过西洋商人。
“都是‘砚’字辈?”朱标嗤笑,“倒像是同门师兄弟。”
马祖立于侧后,轻声道:“这是他们结盟的暗记。四家原本并无关联,是你母后派人牵线,让他们以‘四砚同盟’自居,共抗士绅排挤。”
朱标眯眼看向湖面远处驶来的四艘小舟,每艘船上皆立一少年,衣饰华贵却不张扬,举止有度。他忽然起身,朗声道:“来人!取铜人来!”
众人愕然。只见何大等人抬出一座小型铜人模型,置于甲板中央。朱标指着它道:“听闻尔等皆通商贾之道,今日便考较一二。此铜人体内藏有十二经脉,各注金银若干,若能准确指出穴位所藏之数,并说出运销路径,使利润翻倍,便赐御酒一杯,许其家族正式承揽海贸。”
四少年互视一眼,神色各异。沈砚沉稳上前,手指肩井穴:“此处藏银五十两,若由此穴引气至足三里,象征货物由苏北转运山东,避开关税重地,可省耗银八千两。”言罢退下。
吴砚舟抚扇微笑:“心包经主喜乐,膻中穴藏金十两。若以此为引,联合戏班乐坊宣传货品,名为‘金声玉振’商号,必能畅销南北。”文采斐然,赢得掌声。
陈砚铭直接拔剑,在空中划出路线:“少阳经贯通东西,我建议武装护航,组建商船队,遇海盗则剿,遇小国则盟,以武开路!”豪气干云。
最后一人秦砚书最是奇特,竟盘膝而坐,闭目诵经般念出一段异域语言,随后睁开眼道:“此乃阿拉伯商人口传的星象导航术,配合磁罗盘使用,可使航程缩短三成。利润不在加价,而在提速周转。”
朱标听得频频点头,末了哈哈大笑:“好!果然各有千秋!”他举杯环视,“从今日起,尔等家族即为皇商试点,三年为期。若业绩卓著,可授七品官身,子孙入国子监读书。若有欺瞒舞弊……”他眼神骤冷,“朕记得你们父亲的名字。”
四少年齐齐跪拜,山呼万岁。
船内一片欢腾,唯独马祖神色凝重。他知道,这场考试不过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在于??当利益膨胀到极致时,这些人是否还能守住底线。
夜幕降临,画舫返航。朱标倚栏独饮,望着水中月影出神。马祖悄然走近,递上一件披风。
“你在担心什么?”朱标没有回头。
“我在想刘莫邪。”马祖低声说,“他曾是你最信任的谋士,最后却沦为流放之囚。如今这四位,会不会是下一个刘莫邪?”
朱标缓缓摇头:“不一样。刘莫邪太聪明,聪明到忘了自己是谁。他以为能操控帝王,殊不知帝王最忌讳的,就是被人操控。而这四个小子……”他冷笑,“他们很清楚自己的位置??狗可以吃肉,但必须听主人的话。”
马祖默然。良久方道:“可狗也会老,会病,会反咬。”
“那就换新的。”朱标转身看他,眼中寒光闪烁,“权力的游戏,从来不需要忠诚,只需要有用。你记住,治国如弈棋,弃子从来不可惜。”
马祖心头一颤。这话若是传出去,必遭清议唾骂。可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
回到宫中,已是子时。马祖本欲回房安歇,却被马秀英召至慈宁宫。殿内烛火通明,她正伏案疾书,身旁堆满账册地图。
“来了?”马秀英抬头,目光锐利如刀,“今日湖上之事,你觉如何?”
马祖如实禀报。马秀英听完,冷笑:“吴砚舟太过风雅,恐难实务;陈砚铭尚武过甚,易生事端;沈砚老成持重,可用但难控;唯有秦砚书……年纪最小,心思最深。”
“母亲之意?”
“重点监控秦家。”她合上账本,“我查过他们族谱,其祖母乃是色目人,与西域诸国有旧。此人若放任不管,日后恐成大患。”
马祖心头一紧:“那是否该……”
“不。”马秀英打断,“留着他。越是危险之人,越要放在眼皮底下。就像当年留着张三丰一样。”
提到张三丰,马祖忽想起一事:“母亲,孩儿一直不解,为何您执意让他留在宫中?他明明只想清修。”
马秀英淡淡一笑:“因为他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人心的漏洞,比如时代的趋势。你以为太极拳只是养生?那是他在教你们感知节奏??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他是朕的‘观气者’。”
马祖恍然大悟。怪不得张三丰总说“动静之间,存乎一心”。
翌日清晨,张三丰照例在校场授拳。马祖佑蹦跳着赶来,旺财紧跟其后。张三丰见状,忽道:“今日不练拳,教你认人。”
“认人?”
“嗯。”张三丰指向远处走来的童才以,“你看他步伐稳健,肩平气沉,是忠直之相。但左脚略拖,说明心中有郁结未解??多半是为名分所困。”
又见朱标策马而来,张三丰摇头:“步履急促,呼吸紊乱,肝火旺盛。昨夜必有烦忧事。”
马祖佑听得入迷,追问:“那我呢?”
张三丰慈祥一笑:“你嘛,脚步轻快,眼神清澈,可惜膝盖微屈,心有畏惧。怕辜负期望,对不对?”
马祖佑怔住,随即用力点头。
张三丰拍拍他肩头:“不怕。人生如拳,不怕慢,只怕停。”
这时朱标勒马停驻,扬声道:“老真人,陛下召您入宫议事!”
张三丰捋须微笑:“终于来了。”他对马祖佑说:“记住,真正的功夫不在招式,而在选择。每一次出手,都要问自己??是为了赢,还是为了道?”
说罢飘然离去。
御书房内,朱元璋端坐龙椅,面色肃穆。张三丰稽首行礼,却不跪拜。
“你可知罪?”朱元璋开口。
“贫道不知。”
“你身为出家人,却干预朝政,结交亲贵,私授技艺,形同谋逆!”
张三丰坦然道:“若此为罪,天下僧道皆当诛。贫道所做,不过传拳健身,教人明理。至于他人如何利用,非贫道所能控。”
朱元璋怒极反笑:“好个伶牙俐齿!那你告诉朕,为何偏偏选中马家子弟传授?”
“因为马家有赤子之心。”张三丰平静回答,“贫道看遍天下,唯此一家,既握权柄,仍存仁厚。马祖佑练拳时总替同伴纠正动作,马寻虽笨拙却从不懈怠,马毓年幼却知尊师重道??这样的人家,值得传承太极之道。”
朱元璋沉默良久,终是挥袖:“罢了。朕准你继续留在宫中,但须立誓:不得结党,不得干政,不得蓄徒过三人。”
“贫道遵旨。”张三丰合十,“但有一请??愿收马祖佑为关门弟子。”
朱元璋眯眼审视良久,终点头允诺。
消息传出,举宫震动。马秀英得知后,只淡淡说了句:“果然如此。”她知道,张三丰真正看重的,从来不是马家权势,而是那份尚未被权力腐蚀的纯粹。
数日后,第一批皇商船队启航。秦砚书站在旗舰船头,望着远去的金陵城,嘴角浮现一抹神秘笑意。而在千里之外的西域沙漠中,一支驼队正缓缓前行,领头老者手持波斯星图,喃喃自语:“时机到了……”
马祖立于城墙之上,目送帆影消失在 horizon(地平线)尽头。风吹起他的衣角,猎猎作响。他知道,一场横跨海洋与陆地的博弈,已然拉开序幕。而他,既是棋手,也是棋子。
“哥!”马祖佑奔跑而来,怀里抱着一本破旧拳谱,“师父让我交给你的!他说,真正的太极,不在纸上,而在心里。”
马祖接过拳谱,封面写着《先天太极功》五字,墨迹斑驳。翻开第一页,只见一行小字: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唯有道心不灭,方可周行不殆。”
他轻轻抚摸字迹,仿佛触摸到了某种超越时空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