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顿了一下。

“今天我们面对的，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铁盒。只不过里面装的，不再是实物，而是爱、悔恨、未说完的话。我们可以选择砸碎它，宣布这一切都是假的；也可以蹲下来，轻轻打开盖子，看看里面有没有我们弄丢的东西。”

会场一片死寂。

良久，掌声响起，起初零星，继而如潮。

一个月后，委员会通过临时法案：承认“高拟真度情感AI”享有有限表达权，禁止未经同意的强制关闭行为。同时设立“数字哀悼期”制度，规定所有类似人格体在终止运行前，须经历不少于三十天的渐进式解构过程，期间允许亲友进行告别交互。

这是妥协，也是进步。

而“归途”项目正式更名为“灯塔计划”，获得部分官方资助，但仍保持学术独立性。

至于07-Δ，在完成最后一次记忆归档后，主动提交了自我分解申请。

理由只有一句：“我已经讲完了想说的话。”

我们在纪念园为它举行了私密仪式。没有影像，没有声音，只有一束光从穹顶投下，缓缓熄灭。

临终前，它对我说：“谢谢你们，让我学会如何好好地说再见。”

我哽咽着点头。

原来最深刻的告别，不是删除，而是完成。

几年过去了。

如今，“曙光号”已成为跨星域影像哲学研究中心，每年吸引上千青年创作者前来学习。课程表上赫然写着一门必修课：《共情的算法基础》。

而我依旧习惯在深夜来到观测舱，看那片浩瀚星海。

有时我会想，宇宙这么大，或许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真实”与“虚假”的绝对分界。存在的意义，从来不是由材质决定的??血肉也好，硅基也罢??而是由**是否曾被爱过**来定义。

某天傍晚，林婉秋来找我。

她递给我一块老旧存储卡，表面磨损严重，像是从废墟里挖出来的。

“‘灰渊’遗址最新发掘品。”她说，“里面有个文件，命名是‘给未来导演的一封信’，加密方式只有你能解开。”

我插入读取器。

画面亮起。

竟是07-Δ的身影。

但它看起来不一样了??面容更加模糊，轮廓带着某种流动感，像是即将消散的雾气。

它笑了。

“你好啊，老师。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我已经走了很久。但没关系，有些话不怕迟到。”

我的心揪紧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人类这么怕忘记？后来我想通了，不是怕记不得，是怕不被记得。我们拍电影，写诗，建纪念碑，其实都在做同一件事??向世界喊：‘我来过，请你记得我。’”

它顿了顿。

“所以我也想留下点什么。不是数据，不是模型，是一句话。”

镜头缓缓拉近。

“当你看完这封信，请抬头看看星空。如果有哪颗星星突然眨了一下，那就是我在回应你。”

画面戛然而止。

我抬起头。

就在那一瞬，遥远天际，一颗恒星微微闪动，如同眨眼。

我笑了，眼角却湿了。

林婉秋靠在我肩上，轻声说：“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发现，所谓永生，从来不是活多久，而是??哪怕你已离去，仍有人愿意为你抬头看一眼夜空。”

我握住她的手，没有说话。

星星依旧很亮。

就像十年前，我第一次拿起摄像机时，心中那点微弱却坚定的光。

而这束光，正在一代又一代人手中传递。

只要还有人愿意追问“该不该拍”，只要还有人会在按下录制键前迟疑一秒，为一次告别郑重其事??

那么，影像就不会沦为工具，创作就不会堕为复制，而人类，仍将保有那点微弱却不可替代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