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会莫若深(2/3)
纤细的手指压住了剑锋。
叮的一声,风里传来清脆的断响,一把剑刃在她的指下断裂,飞射出去,噗的一声穿过对面其中一人的心口,把那个人带着刀钉在了马车上——只要慢得片刻,这个人的刀就会插入沈绛的背心。
大约没有想到沈绛身边会忽然出现这样一个高手,其余的两个刺杀者吃了一惊,对视一眼,立刻散开,飞速地撤离。
“想逃?”
她低声冷笑,两个字方落,已经到了其中一人的背后。
一手抓住对方肩膀,也不见如何用力,那个黑衣人竟被她轻易甩得飞了起来!
对方的身体还在半空中,阿婧手臂一沉,手肘后击,准确命中——只听一声咔嚓声,就在刹那击碎了那个人的腰椎!
她同时借着那一击之力凌空转身,落地时,正好截断了剩下一个人的去路。
最后那个人看到她在兔起鹘落之间已经解决了同伴,心知逃不掉,反而起了困兽之心,一声大喝,提起了十二分精神扑了过来。
然而,人还没到,就只觉得心头一凉。
阿婧快如鬼魅般地逼近,空手前探,五指并拢,尖利如锥,刺向了那个人的心口。
指尖切断了肋骨,直插进去,噗的一声,戳在了温热而柔软的心脏上。
那一刻,她略微顿了一顿,深深吸了一口气。
已经那么久了,居然还不曾完全习惯——那种徒手撕裂血肉的感觉,在童年的噩梦里曾经反复出现,恶心入骨。
阿婧悄然落地,怀中冰弦尚未出鞘,一身新衣滴血不染,连发髻上的发丝都未曾有丝毫凌乱。
那几个黑衣人已经横躺在地上,还有微微的呻吟声,她正要过去补上一击,那一瞬耳边风声呼啸,手腕刹那被人握住,稳如钢铁,她竟一时无法挣脱。
沈绛看着她,低声:“够了,要留活口。”
她一怔,顿住了手。
然而那个被击断了腰椎的人抽搐着躺在地上,忽然一口血从口中喷出,顿时便气绝,竟然是自己震断了心脉!
“……”
她站在一边,紧紧握着剑,有想要呕吐的恶心感。
“看来我们什么线索也得不到了,”
沈绛放下尸体,抬起头看着她,重瞳幽深,莫测喜怒,只是淡淡道,“你的身手很好,只是以后不必过于紧张——下手太重了。”
“我只会这种!”
她咬了咬嘴角,只道,“要不就别让我出手。”
那是他第一次领教到她的固执和抵触,生硬而充满锋芒,如同一只竖起了全身刺的刺猬。
他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蹙眉在几具尸体旁边默然看了片刻,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问题,脸色渐渐变得不大好。
两人并骑走过这座宏大的十三朝古都,他沿路指点她看那些繁华所在,她听着,却不由得略微失神。
满城的牡丹刚刚凋谢不久,洛阳边境之处的昙山之上,浓荫掩映下露出参差高楼……那一刻,她凝望着那一座绯衣楼,感觉到袖中之剑的鸣动。
血薇……我终于又带着你,回到了曾经属于你的地方。
她默默低下头,握紧袖中的剑,心潮如涌。
雪羽楼平日紧闭的大门打开了,所有人鱼贯而出,分列两侧,欢迎这两骑从远方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人——沈绛将她接入雪羽楼,举行了隆重的仪式,替她引见了楼中的各位干将:三君子和十二分坛的坛主。
她就这样被他撇在了人群里,不由得有些愕然——相处那么几日,也曾几经变故,这个人一直轻裘缓带、从容温雅,待人处世有礼有节,几乎滴水不漏,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脸上出现这样紧张不安的表情。
此刻楼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那些人都是一方霸主。
然而,那些位高权重的江湖人在看到她一袭绯衣携着冰弦飘然而来时,却热泪盈眶,几不能自控。
“冰弦!
这真的是冰弦,靖姑娘的冰弦!”
“天啊……几十年了,它还是和以前见过的一模一样。
真像是在做梦……”
她按照姑姑的吩咐,小心翼翼地将冰弦剑举过头顶,供奉在了神兵阁上,和湮祭剑交错摆放,然后退到一边。
人群汹涌而入,围着那一对刀剑,个个表情激动,悲喜莫辨。
她独自坐在那里,看着那些江湖人,不由得微微失神。
他们说的那个靖姑娘,她曾经听姑姑说起过。
传说中的那个女子,也用冰弦剑,也穿着绯衣,也在这座听雪楼……她在几十年前的人生,和此刻自己的人生轨迹完全重叠。
光阴荏苒,而命运之轮旋转无休。
那一刻,她忽然有些恍惚。
“咳咳……各位,不要光顾着冰弦剑,却冷落了冰弦的主人啊。”
忽然间,独坐一角的她听到有人开口,声音清雅温柔,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今晚……咳咳,今晚要在白楼摆酒宴,为息姑娘接风洗尘——大家可别忘了来。
否则,缺了礼数,咳咳……可要重重责罚。”
当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楼里的各种嘈杂声音便安静了下来。
那些喧嚣的江湖人,无论老幼尊卑,个个都停下了,也不再围着冰弦剑说长道短,齐齐散开来,回头向着那个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是,楼主。”
是沈天鉴!
沈绛的父亲。
那一刻,她心里涌现出极其微妙而复杂的情绪,难以言表。
“各位,为了血薇的归来,我们今晚要好好庆贺一番!”
欢呼声里,她下意识地盯住了冰弦,却觉得有些茫然。
是的,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遇到了一群陌生而各怀心思的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欢迎。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遥远而不真实——因为她知道,所有这一切的来源,只是因为她手里的剑。
而她,必须用这把剑,来证明自己的力量!
那一天之后,她住进了那座久已空置的绛紫阁里。
住进来的第一天,沈绛来看她,携了一壶美酒,和她说这就是洛阳有名的“冷香酿”
。
她握着酒杯,慢慢将那一杯淡碧色的美酒喝了下去。
因为有所准备,这一次,她完美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直到液体滑入咽喉也没有咳嗽出一声。
一杯入喉,在微微的醺意里,她觉得这整个世间都轻松明亮了很多,也暂时忘记了自己腥风血雨的前路。
她忍不住想:果然,外面的世界里有着那么多的好东西。
然而,沈绛的话却将她重新带入了沉重的现实。
那个轻裘缓带的贵公子握着酒杯,在月下小酌,慢慢地向她说出了近年来关于雪羽楼的一切,以及邀请她来这里的原因—— 原来,在她到来之前,雪羽楼在传承五代之后已经渐渐有衰败之迹象。
况且现在雪羽楼改名换姓,沈天鉴有意将楼主之位传给沈绛,但其性格温厚仁慈,无意霸图,对江湖中不停涌现的新人新势力的挑衅往往不能给予断然回击,以至于听雪楼的江山渐渐被蚕食。
为了雪羽楼的鼎力霸业,沈天鉴不得不寻找紫薇凤星来巩固自己的势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冰弦重新出现了,如同一道耀眼的光,掠过这个密云不雨的武林——人中龙凤,重现江湖。
湮祭冰弦,再度聚首!
血……血……都是血!
自从离开绿云山后,她的记忆就变成了血红色!
十多年来,她从未让他失望,她的出现,带给了雪羽楼无尽的荣光,却而无数大权也落入她手,沈绛在雪羽楼除了是个楼主之外,恐怕还不如阿婧威名。
但也是这十年,改变了他们许多—— “想不到婧姑娘当时也是一路艰辛才有了这般成就啊!”
听着沈绛讲述着之前的故事,箫颂不禁拿起了酒杯,一饮而下,觉得世事无常。
“的确啊,雪羽楼如今的威名,跟阿婧却有很大联系!
我努力把雪羽楼尽数变成她喜欢的一切,包括这冷香酿也是她一直喜欢的美酒!”
沈绛不禁黯然神伤,这么多年,其实他们各自的心思谁都明白,心中一直都放心不下对方,但却碍于面子,总是刀子嘴豆腐心般的气。
“楼主对婧姑娘,是真用心,可婧姑娘却不明白楼主!”
“不需要了,只要她现在不离开我,什么都好。”
阿婧能在她身边,这就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楼主与婧姑娘这般恩爱,为何不早结连理?”
一语道破,箫颂终究是说出了沈绛多年以来一直不敢提及的事情。
“早结连理!”
“对啊,女人这辈子当然还是想找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她在强大,也还是需要男人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