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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会莫若深(1/3)

寒风呼啸,眼前黑夜一片,无尽的黄河水在没有月色的夜里滔滔而去。

风吹起她的长发,摩擦着面颊,眼角似乎有细微的泪珠,在风里凝结成冰。

她一步一步走向绿云山外,有一驾软撵无声无息地停靠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离开。

那个孤独的少女站在苍穹之下,身姿挺拔如剑。

将这样一把剑握在手里,他,能有信心保证自己不被所伤吗?

今日之后,陪伴她的,便唯有这把剑。

“不必难过。

此后,雪羽楼就是你的家了。”

他站在她身后,伸手握住她的手,声音轻而温柔,“冰弦的主人,这么多年了,所有人都在等待你的到来。”

他的手是温暖而干净的,稳定,不可动摇。

她纤细而冰冷的手指在他手心里一分一分温暖起来,却止不住警惕地战栗,如同十三岁少女第一次看到全新世间的那颗心。

“不错,我不想拿一些矫饰的谎话来骗你,”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把你迎回楼中,就是要你为我、为雪羽楼去诛灭敌人。

要杀人,杀很多的人!

你准备好了吗?”

风雨之中,她心绪如麻,一路沉默。

他温文有礼,没有强迫她说话,亦没有过多地打扰她,独自打发着时间,有时在撵中闭目养神,有时在撵看书。

两个人相安无事,却也生疏异常。

然而,有一天,撵过天门湾,她却忽然听到了琴声,琴声柔和悦耳,如同此舱外的绵延流水。

琴声中,有人缓缓低吟——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

敛翮闲止,好声相和。

岂无他人?

念子实多。

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她有些愕然地侧过头,弹的居然是……《停云》?

她听了片刻,忍不住打开撵中的帘子,望了出去。

外面的日光非常明丽,阳光如同瀑布一样从天宇倾泻下来,整个山川都在发出点点璀璨的光,他们所在的这一行人马如同在万顷琼田上路行。

离开绿云山的这点时日,她心情郁郁,一直待在撵内不出,竟不知道外面有如此美丽的景色。

阿婧卷起帘子,看得有些失神。

她是个内向的人,笑了一下便又沉默,但那一笑是璀璨明净的,如同冰弦骤然在日光下出鞘,展现出明亮而又耀眼的光华,令看到过的人都永难忘记。

沈绛凝视了她一瞬,重新将古琴横在膝上,手指轻拢,淙淙之声如流水。

“东园之树,枝条载荣。

竞朋亲好,以怡余情。”

阿婧静静听着,忍不住随着曲子脱口低吟,“人亦有言:日月于征。

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阿婧在软撵随着曲声吟唱着《停云》三首。

这本来只是怀故友的诗,但她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透出悲怆和眷恋——这个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少女,终于在曲声里第一次流露出了自己的真正情绪。

软撵前后,凭着这首诗,他们之间似乎第一次建立起了一座可以沟通的桥梁。

沈绛笑问:“苏姑娘喜欢古琴吗?”

“嗯,听师父弹过。”

她还不习惯和陌生男子说话,回答得拘谨,问一句答一句,答完了便沉默着,完全不顾会不会冷场——显然,在这过去的几年里,除了无穷无尽地习武练剑之外,她对接人待物几乎一无所知。

他笑了一笑,道:“除了萧前辈之外,姑娘的武功不知道是承何方高人?”

“我不知道,有些东西,我不记得了!”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情绪又低落下来。

“是吗?”

他侧头看着阿婧,目光深不可测。

这个少女说的是实话,还是在掩饰?

她涉世未深,应不会作假,可世上又哪有人会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师承是谁?

难不成,对方是个身份复杂、不便言说的人物?

萧晗筝曾经是雪羽楼的死敌,又曾经出任雪羽楼楼主,那这个所谓的师父,和雪羽楼又是友是敌?

“息姑娘是怎么认识萧前辈的呢?”

他转开了话题,想知道她的身世——在带这样一个陌生女子回到楼中之前,除了冰弦剑之外,他总不能对她一无所知。

“我遇到姑姑的那一天,是在一场大火当中,那时候我被我最亲的人抛弃了,我以为我会死……”

他猛地一震,许久,才道:“原来姑娘是从五年前那场火里活下来的?”

她微微点了点头,耳边滴翠的耳坠晃动着,鲜亮耀眼,然而眼眸暗淡,却如同蒙上了一层灰—— 五年前的息家大火,曾经名震天下。

洛阳朱雀大街,雪羽楼的兴衰兵变,无数无辜百姓命丧武侠术士之手,一夕之间,洛阳边陲的地方全部变成空村,人都死光了。

“姑姑她救了我,给了我这把剑——她对我恩同再造。”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所以,她现在把我送给你,我也无怨。”

她的语气清冷坚定,有风送浮冰的脆和冷,他不由得微微动容,柔声道:“息姑娘何出此言?

——剑是死物,人却是活的,只有以人驭剑,又岂有剑反驭人的道理?”

“是吗?”

阿婧轻轻从袖中拿出那把剑,看着他,“可是,你不也是来接冰弦回楼,才顺手接上了我吗?

如果我无法驾驭冰弦,只是个普通灾民,你可会带我回去?”

“……”

他沉默以对,许久才道,“不会。”

“公子是赤诚君子。”

她反而舒了一口气。

“可你也是紫薇凤星的传人……”

沈绛忽然又补了一句,眼前这个人,他不能失去。

——那,还是她吗?

她用了几年来成为自己,然而,这个世间改变一个人,却只要几日。

那一刻,她看着自己,又看着身后那个年轻男子,心里泛起了一丝不安——那个来自雪羽楼的男子也正在看着她,眼神专注深沉,漆黑的眸子里满含着赞赏和期许,似乎是在看着自己所拥有的某件珍宝。

虽然灼热,却无关风月。

“既然都来了,不如吃完了牡丹醉鸡和芙蓉酥再走吧,如何?”

“嗯!”

她来不及多想,忍不住点了一下头。

看到她那种有些不好意思,却带着无限期盼的表情,萧停云忍不住笑了一笑——眼前这个冰弦的主人不过十三岁,可或许自幼遭逢大难,成长中又不曾获得过任何关爱的缘故,总是皱着眉头,显出和年龄不相称的冷漠和戒备。

然而毕竟还是年纪小,不设防时偶尔流露出的表情却相当可爱。

“那好,你先去客栈里休息一会儿,我去观澜酒楼订晚上的位子——”

沈绛伸手拂开帘子,转身下了车,将手伸过来。

她弯腰,准备下车。

就在那一瞬,耳边听到轻微的叮当声,似是金铁交击,眼角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阿婧心头一凛,想也不想地一点足,整个人如同箭一样从马车里掠出!

“小心!”

她厉喝,凌空转身,以指为剑,一斩而下!

在同一刹那,有数条黑影当空掠下,交错而过。

几柄剑一起刺向了沈绛,交织成阵,重重剑影逼人而来,剑势迅捷,训练有素。

阿婧低叱一声,手指一并,竟然空手迎向了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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