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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一剑败三魔 宝玉明珠藏相府(5/6)

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月,触绪还伤!

欲结绸缪,翻惊摇落,两处鸳鸯各自凉!

真无奈,把声声檐雨,谱出回肠。

歌声方停,一声裂帛,琴弦已断了几根。

纳兰容若推琴而起,叹一口气。

冒浣莲听得如醉如痴,心想:“怪不得我一进园子里来,就听人说,纳兰公子是个痴情种子,他夫人已死了一年,他还是这样哀痛。

这首悼亡词真是千古至性至情的文字!”

她咀嚼“梦好难留,诗残莫续”

几句,想道:“难道年少夫妻,恩深义重,真是易招天妒吗?”

想到这里,不禁心里笑道:“怎的这样容易伤感,我和仲明就是一对天生爱侣。”

她想着想着,自觉比纳兰容若“幸福”

多了。

这时那歌女回转头来,见冒浣莲站在亭前,忽然“咦”

的一声,低低叫了出来。

冒浣莲一看,认得她就是当日自己在大车上救出的少女,怪不得名字这样熟。

冒浣莲急忙向她打个眼色,跨进亭来。

纳兰容若听得紫菊低叫,抬起头来,见一个俊俏少年,卫士装束,不觉也有点惊诧,问道:“你是谁?

你喜欢听琴?”

冒浣莲道:“我是看园的,公子,你这首‘沁园春’做得好极了,只是太凄苦了些。”

纳兰容若奇道:“你懂得词?”

冒浣莲微微一笑,说道:“稍微懂得一点。”

纳兰容若请她坐下,问道:“你觉得这词很好,我却觉得有几个字音好像过于高亢,不协音律。”

冒浣莲道:“公子雅人,料不会拘泥于此,古代之词,先有音乐,而后按声填词,尤以周美城、姜白石两大词家更为讲究。

但其弊病却在削足适履,缺乏性灵。

所以苏(东坡)辛(弃疾)一出,随意挥洒,皆成词章,倚声一道,大增光彩。

但有时却又伤于过粗。

公子之词,上追南唐后主,具真性情,读之如名花美锦,郁然而新;又如碧海澄波,明星皎洁。

何必拘泥于一字一音?”

纳兰容若听得睁圆了眼!

冒浣莲对词学的见解和纳兰容若完全一样,令纳兰容若惊奇的是:以冒浣莲这样一个“看园人”

的身份,居然讲得出这番话来。

他不禁喜滋滋地拉起冒浣莲的手,说道:“你比那些腐儒强得多了!

怎的却委屈在这里看园?”

冒浣莲面上发热,紫菊在旁边“嗤”

的一声笑了出来,冒浣莲不自觉地把手一挥,纳兰容若只觉一股大力推来,蹬!

蹬!

蹬!

连退三步,连忙扶着栏杆,定了定神,笑道:“原来你还有这样俊的功夫!”

他还以为冒浣莲怀才不遇,所以故意炫露,文的武的都显出一手。

冒浣莲一挥之后,猛的醒起,自己已扮成男子,却还不自觉地露出女儿本相,岂不可笑?

纳兰容若又道:“我有一位书僮,也像你一样,既解词章,亦通武艺。

你有没有工夫?

我倒想叫你和他见一见面。”

冒浣莲大喜,连忙答应。

纳兰容若洒脱异常,携着她的手,步下小桥。

他是把冒浣莲当朋友看待,以相国公子和“看园人”

携手同行,在当时可是个震世骇俗之事。

冒浣莲见他纯出自然,就让他牵着自己的手,走出亭子。

两人走出亭子,转过山坡,穿花拂柳,盘旋曲折,忽见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上面异草纷垂,把旁边房屋悉皆遮住。

那些异草有牵藤的,有引蔓的,或垂山岭,或穿石脚,甚至垂檐挂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摇,或如金绳蟠屈,幽香阵阵,扑人鼻观。

比刚才的荷塘胜地,更显得清雅绝俗。

冒浣莲赞叹道:“这样的地方,也只有像公子这样的人才配住。”

纳兰容若骤遇解人,愁怀顿解,兴致勃勃地替她解释:那牵藤附葛的叫“藤萝薜荔”

,那异香扑鼻的是“杜若蘅芜”

,那淡红带绿的叫“紫芸青芷”

,这些异草之名,都是冒浣莲在“离骚”

“文选”

里读过的,却一样也没见过,这时听纳兰容若一一解释,增了不少知识。

两人一路清谈,不知不觉穿过藤蔓覆绕的游廊,步入一座精雅的清厦。

这间大厦,连着卷棚,四面回廊,绿窗油壁,群墙下面是白石台阶,凿成朵朵莲花模样,屋子里是大理石砌成纹理,门栏窗户,也都细雕成时新花样,不落富丽俗套。

四面香风,穿窗入户。

纳兰容若笑道:“在这里煮茗操琴,焚香对奕,当是人生一乐。”

说罢拍了几下手掌,唤出几个书僮,说道:“上去请昭郎来。”

不一会上面下来一个英俊少年,冒浣莲一眼瞧去,正是当日在五台山相遇的张华昭,只是他比前略为清瘦,从抑郁的目光中看出,似另有心事。

张华昭见着冒浣莲也是一呆,心想:这人面貌好似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她是谁来。

三人在庭院中荼蘼架下,围着一张大理石镂花桌子,盘膝而坐,旁边水声潺潺,出于石洞,上则藤萝倒垂,下则落花浮荡,院子外有一丛修竹,高越短墙。

蝉声摇曳其间,宛如音乐,浣莲道:“真好景致。”

纳兰容若见桌上有棋枰一局,未敛残棋,忽然起了棋兴,对冒浣莲道:“你们两人下一局如何?

我做裁判。”

张华昭道:“公子既有棋兴,何不和这位兄台对下,让我开开眼界。”

纳兰容若笑道:“局外观棋,更饶佳趣。”

说着已把棋子摆了起来。

张华昭瞧了冒浣莲几眼,越看越觉面熟,心念一动,拈着棋子说道:“好,待我输了,公子再给我报仇。”

他第一步就行了个当头炮。

纳兰容若在旁一面看一面笑,张华昭一开首便着着进攻,进中兵起连环甲马,出双横车,七只棋子,向对方中路猛袭。

冒浣莲沉着应战,用屏风马双直车坚守阵地,着法阴柔之极,行至中变,已带攻带守,反夺了先手。

纳兰容若笑道:“昭郎,你这是吴三桂的战法!”

张华昭愕然问道:“怎么?”

容若道:“吴三桂这次举事,声势汹涌,王辅臣在西北起兵,尚耿两藩又在南方遥为呼应,吴三桂亲自率领大兵,攻出湖北,想沿江而下,攻占全国心脏。

攻势是猛烈极了,但依我看来,非败不可。”

张华昭道:“那你是说,我这局棋也像他一样,输定了?”

纳兰容若笑道:“那还需说?”

说未多久,冒浣莲大军过河,张华昭子力分散,果然已呈败相。

纳兰容若忽正色说道:“按说我们满洲人,入关占你们的地方,我也很不赞同。

只是吴三桂要驱满复明,那却是不配!”

冒浣莲冷冷说道:“这不像是皇室内亲说的话。”

纳兰容若蹙眉说道:“看你超迈俗流,怎的也存种族之见。

满汉两族,流出的血可都是红的,他们原应该是兄弟。

满洲贵族,自有罪孽,可是不见得在贵族中就没有清醒的人!”

冒浣莲暗暗叹道:“他的父亲是那样污浊可鄙,他却是如此清雅超拔,看来‘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真是荒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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