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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微雨(七)(3/4)

韩钟只是瞥了陈六一眼,然后默认了陈六的僭越。

他也很清楚,这个时候必须遵从专家的意见,将指挥权交给经验丰富的陈六。

红色的浓烟升上天际,韩钟的手下正用最快速度整备阵地,视野中的辽军越来越多,甚至可以看见其中有许多骑手开始更换马匹,准备开始冲锋。

从出现的位置和旗号上来分辨,那是五只归属不同的兵马,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六千人的样子。

浩浩荡荡,旗帜连绵,铺开的正面有五六里宽,充斥在宋人们的前方视野。

而韩钟这一边,连同修路的工人,加起来也才不过千余人。

韩钟现在就要凭借这一千多人跟五六倍的敌军对垒。

‘赢得了吗?

’韩钟自己问自己。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他低声对自己说,竭力平复下正激烈跳动的心脏。

韩钟在出来之前,王厚曾再三吩咐必须要小心再小心,不要冒险,也不要逞强,最不要的就是意气用事,整整教训了韩钟一个时辰。

以千余名杂牌军——甚至有一半根本不能算作军队——对抗威名镇压万里东土的契丹精骑,不论是护卫军还是护路队,每一个士兵的脸色都是煞白的。

但韩钟不觉得现在自己是在逞强,是在冒险,是在意气用事。

他很清楚王厚不会就让他这么孤军出战,在附近,还有两三千人的骑兵,这是岑三告诉他说的,是定州路第二将。

而王厚的主力,虽然不清楚在哪里,可韩钟相信,王厚现在绝不会还坐在保州城中。

当鱼饵终于诱到鱼儿咬钩,韩钟相信,提着鱼竿的渔夫,肯定已经迫不及待了。

只要王厚所率的定州路主力出现在这里,彻底击败对面的五千多辽国骑兵,想必天门寨的围困就该解开了。

铁蹄声响,韩钟期待已久的战事终于来到他的面前。

…………………… 刘镇一幅汉人的装束。

不对,其实他就是汉人。

他的同伴中,还有好些是契丹奚族和高丽人,都是受命,身上暗藏的包裹,在拥挤的人群中不知落到了哪里,只剩下一把短短的匕首。

刘镇现在就在天门寨的城门外,抬头就能看见城门门洞顶上的砖块。

这是他今天的目标,但他没空去高兴。

刘镇整个人被压在城门上,后方不知有几千人,都在向前挤,使得排在最前的他,仿佛被几千斤的石板压着,只能艰难的呼吸。

脸不得不贴在组成城门的宽木条上,完全变了形。

他面前是天门寨北面城门,一丈半高,两丈宽,内外两重。

外门就是一道栅栏,一掌宽的厚木板几层交错钉成,外面包覆铁皮,刘镇的脸皮正在感受着栅门包铁的粗糙。

这样的栅门,,显得厚重无比在城头上得用绞盘方能提起。

内门就是寻常可见的城门,中间对开,看起来也很是厚重,似乎能挡得住火炮。

内门和外门之间,有两丈多的距离,这是天门寨城墙的厚度。

对上面想要炸塌城墙的计划,刘镇表示不容乐观。

如果有敌军出现在城下,只要在内门和外门之间布置上几门火炮,从栅门的缝隙中发炮,没有哪个勇士能冲到城门前,只会刚刚接近,就被打成肉泥。

所以即使他快要跟出现在车辙中的老鼠尸体一般扁平,刘镇还是庆幸他所参与的计划成功了,借用一群没用的老弱宋人,束缚住守军的手脚,让他们不敢动手。

刘镇挤在门前,城门牢固的锁死了通道。

他知道,城里的守将肯定不会开门,但计划中也不需要他开门。

炮弹的尖啸声传入耳中,咚的一声,打在了城墙上。

头顶上扑簌簌的落下了灰,外面一阵嘈杂的叫声,不知有多少人被落下的炮弹砸中。

刘镇念着阿弥陀佛,祈求着自家的炮弹不要打在自己的头上。

他左右全是汉人,除了他之外,每一个都在拼命摇动着栅栏。

每一次炮声响起,他们的动作就会变得更疯狂一点。

刘镇偷眼看他们的表情,扭曲得几乎能让人夜里做恶梦。

完全是就是被吓得发了狂,根本不去分辨哪个是城里的火炮,哪个是城外的火炮。

能够跟刘镇一起挤到城门前的,没有一个是妇孺,一个个看起来年纪挺大,力气却不小。

方才刘镇往前挤的时候,跟几个人争抢位置,差点就没抢过。

他左边一个,老得牙都掉了,却筋骨毕露,下手也狠。

直接扯着前面人的头发,把人扯倒,再狠狠的踩过去,刘镇就是跟在他身后,才挤到了前面来。

就是在大辽,像这样的人,也是死了比较好。

要是手里的包裹没丢,刘镇会直接丢到他的脚底下,再丢个火引子。

都是汉人,不过刘镇可不认为跟他们有多少瓜葛。

他们是南人,自己是汉人,本就不是一回事。

这些天,刘镇在各处村寨抢了不少,有绢帛有金银,还有一个嫩出水的雏儿,可惜自己还没有好好享受,就被首领的侄子要走了。

要是能第一个冲进城中,也许还能拿回来。

不知道有没有被弄坏掉,但只要能生就好。

或许有上千人在挤着城门,刘镇已经隐约可以听到自己的肋骨在嘎吱嘎吱的响,但城门坚固,必须多堆积一点火药,一包两包肯定不够,三五十个两三百斤肯定够了。

但刘镇手上现在没有火药包,他现在一直在奋力的抬起头,左右顾盼,试图发现自己的同伴,不是帮忙,而是确认之后,就赶紧从反方向离开,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吱呀呀的一阵声音传来,刘镇一下瞪圆了眼睛,内里的城门竟然打开了。

后面的人立刻骚动起来,不知多少张嘴,都在冲着里面大声喊。

刘镇却想向外走,要是里面推出几门炮来,站在最前面的可就是第一个死。

只可惜他被压得越来越紧,就快要嵌进外面的栅门了。

内门彻底打开,门后却是空荡荡的,不见一人,甚至之前开门的人都没有露脸,只有一座小小的广场,周围依然是高墙包围。

‘是瓮城。

’刘镇想。

瓮城并不大,只有七八丈见方,跟他见过的天雄城差不多,传言说是天雄城是学了南朝的天门寨,看来是没错的。

没有火炮这让他松了一口气,想到之前看到过的几个被火炮炸死的袍泽,他就心中发寒。

只剩下一道包铁的栅门了,要是有火药在这里,百来斤就足够了。

刘镇想着,却更想往外逃去。

肯定有同伴看到了,他们不一定会带着火药包挤过来,只会在安全的地方点起火,丢到人群中,炸开一片之后,再冲过来炸城门。

刘镇双臂用力撑着栅门,想要撑起身体。

他死死咬着牙,额角的青筋都迸了起来,将吃奶的劲都用上了。

但这时,栅门突地一晃,刘镇撑着栅门的手臂也是一晃,整个人顿时就失了姿势,重重的拍在了栅栏上。

刘镇疼得眼前一黑,金星直冒。

栅栏吱吱的往上提起,蹭着他的脸皮往上,使得他差点没疼晕过去。

这时候已经有人拼命的蹲下来,从缝隙中钻了过去,拼命的狂奔向空荡荡的瓮城。

刘镇愣了一下,没有跟着他们一起,但栅门还在升高,蹭着他的脸,升了上去。

后面的宋人拼命挤上来,发疯一般的撕扯着前面的人,想要快一步冲进去。

刘镇被人推搡着,踉跄了两步,穿过了栅门,却没有站住脚。

身体失去平衡,恐惧淹没了他,手拼命的向上抓去,半开的栅门却仿佛升到了天际。

刘镇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剧痛差点让他气厥过去,他没时间叫痛,惊慌的想要爬起,但已经来不及。

一个沉重的躯体绊倒在他的身上,将他砸回地面。

一只脚踩了上来,重重的踏了过去,然后又是一只脚,无数只脚踩着刘镇,涌进了瓮城之中。

刘镇睁着眼睛,十指手指死死扣着地面,意识已渐渐模糊,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 “都监,三座城门都开了。”

一名军官向秦琬汇报着。

只有秦琬面前的这一座西门,始终没有开启。

西门的瓮城中,已经有两百多全副武装的士兵挺立。

秦琬就在城头上,他穿上了当年在河东立功后,韩冈赏赐下来的明光铠,手扶着腰刀,俯身望着即将跟他出击的勇士们。

他身侧将旗招展,斗大的秦字在晨风中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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