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114 寥落天地秋-4(1/2)
自太祖朝立下崇文抑武的祖宗家法以来,武人干政乃是犯不得的大忌讳。
传更新武将没有任何参与、干预、甚至议论朝政的权利。
即便西京曹氏,河东折杨这样的勋贵将门,累代荣宠不绝,与皇室通婚,贵为外戚,一旦有干预朝政的迹象,都会招致朝臣群起攻之,连皇didu护不得。
当年两帝并立,鄂州以“尊天子不奉乱命”
而得到更多士绅响应,很大的一个因素,就是众人担心曹迪重演“挟天子以令诸侯”
之故事。
士大夫宁可继续尊奉被辽人俘虏的赵柯为主,也不愿接受一个被武将所挟持的皇帝。
所以,石庭坚一提及“武人干政”
,诸将的脸色都不自然起来。
“石先生言重了,”
王贵脸色微变,竟自辩道,“我一向谨守本分。”
他手放在桌,看了看左右部将,正色大声道,“赤胆忠心,天日可鉴!”
诸将纷纷应和道:“正是,我等报效朝廷,绝无贰心!”
“石先生千万看仔细,王将军是大忠臣啊。”
“果真如此,实乃大宋之幸事!”
石庭坚微微颔首,举杯道,“将军无负朝廷恩遇,必能善始善终。”
他将酒杯和王贵一碰,一饮而尽。
诸将也大呼小叫地一起满饮,王贵也将酒喝了,浑不知其味,脸色疑惑的看着石庭坚,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王将军勿怪石某交浅言深,”
石庭坚眼神闪烁,低声道,“虽有赤胆忠心,但仍需把握得住分寸,此乃武人保全之道啊。
石某曾读史,每见明宗朝殿石璋,睿宗朝燕达这两位将军的故事,就颇令人遗憾。”
他的话音很低,王贵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禁悚然。
石璋、燕达这两朝大将,皆官居殿前副指挥使,皆在先皇驾崩,新皇尚未即位的时候,参与了定策拥立之事。
当明宗驾崩时,人心纷乱,传说太后不喜太子,yu立楚王,人心军心亦浮动。
石璋便告诫殿前众军“汝等见我拜倒呼万岁,方可三乎万岁”
,而新皇登基时,散发被面以示悲戚,石璋更亲自登宝座,以笏板拂开头发,仔细审视,认清楚先皇太子无误后,方才下去,带领众将三呼万岁。
时人皆赞之曰:“朝廷有此殿帅,天下岂不晏然”
。!。
无独有偶,睿宗驾崩时,太后反对新政,而太子素来亲近新党,雍王亲近旧党。
因此太子为太后及旧党所不喜,朝中暗流涌动,甚至有刺客将混在皇亲中从东门入宫刺杀太子之说。
风雨飘摇之际,太子登基那天,燕达亲率宫中甲士五百人,破天荒于皇宫东门内外列阵,进宫参与大典的皇亲和大臣都要一一检查。
庄宗继位后,手“忠心燕达”
赐之。
这两将本已立下天大的功劳,然而,随着时过境迁,皇帝原先的倚重和感激,渐渐变成猜忌和后怕,两将最后都被捋夺了兵权,不但本人赋闲,军中的旧部也遭排挤贬斥,朝中文臣落井下石,弹章不断,整天忧心忡忡,最后都郁郁而终。
石璋乃是威武郡王石守信后人,明宗皇帝的国舅,自从石璋赋闲之后,族中子弟屡遭飞来横祸,石家竟至于渐渐湮没不闻。
汴梁沦陷后,殿前三衙已名存实亡,禁军兵马分隶于各地驻泊行营大军。
东南行营驻屯鄂州,宿卫行宫,若论拥兵废立之便,到可以和三衙禁军相比。
王贵的兵权也和石燕二将相若,念及这二将的下场,他默默无语,脸色戚然。
而石庭坚自顾自地说着话,句句都是诛心之语,如钢针一般刺中他的内心。
“太祖定下的祖宗家法,武人不得干预朝政。
不是说不得危害朝政,而是不得干预,武人拥兵自重,天然便身处于嫌疑之中,哪怕是本来秉持着好心一片,一旦干预朝政,不但犯了帝王的大忌,也犯了朝廷的大忌,甚至是天下人的大忌。
我朝以仁义治国,不复唐时那般唯力是视,此乃我大宋百姓之大幸事。
天下人心倾向于文治,所以,一旦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以武力干预政事,那必定是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
王将军?
将军?
王大人?”
石庭坚低声唤了两声,王贵才醒过身来,举杯道:“石先生说的是。”
他执掌这东南行营以后,也曾小心谨慎地向陈东靠拢示好,不过,陈东却是堂堂正正,并没有市恩图报的意思。
渐渐地,王贵也就以朝廷柱石自居,安心练兵,期待有朝一日能在沙场堂堂正正杀出一个马封侯。
但是,树yu静而风不止啊。
“王将军见笑了。”
石庭坚心道:“恩师袖中没有良将,这王贵若果真是一个忠厚之人。
将来搬倒陈东,倒是可以举荐一下,让他继续掌握东南行营,拱卫行在。
既然如此,今日不妨跟他把话再点明一些。”
他微微笑笑,端起酒杯敬过了诸将,又缓缓道:“朝廷最大的朝政,莫过于礼法,礼法之重,莫过于选举。
以学校集贤人,共同推举学政,再以学政推举丞相,又可以弹劾丞相,用意乃是选天下之大贤治理国家,又防范王莽、曹cāo那样的奸佞当国。
而人心各异,即使有时产生一些争端,那也是朝中的礼法之争。
若有人企图凭借武力,对此横加干预,那便是与天下人为敌了。”
............
南草市玉堂楼内,每张桌子旁都坐满了人,店小二汪百虫来回穿梭,小心翼翼地续茶,又端蜜饯果子。
他心中腹诽,读人原先斯斯文文的,最近不知怎地脾气都火爆起来了,偏生个个还振振有词。
不过话说话来,那几个披麻戴孝的苦主,看样子也着实可怜。
“老丈,你别怕,”
张蔚拍了拍一个老者的肩膀,沉声道:“把你的冤情都说出来。”
“对,说出来!”
“说出来,说出来!”
李老汉原先有些怯,鸣冤的话说了无数回,不需要特别准备,一开了口便老泪纵横。
李老汉之子名叫李向,在辽贼南侵时应募入了县里的团练,地主就将佃田给收走了。
当辽军退走,县里裁撤团练后,李向回家后,只得在街买菜和果子为生,结果祸不单行,犯了一些县里的地痞,被活生生打断了一条腿,成了废人,儿媳也不堪被辱自尽,唯李老汉一边照看儿子,一边鸣冤。
幸好县令大人是个包青天,查证了李老汉的儿子择了宋礼法自律,便将那一伙地痞都判处了秋后处斩,可是现在,案卷被压在了刑部,复审很可能不会全部问斩。
李向伤重,加忧愤,没等看到恶人伏诛,便撒手人寰。
地痞们甚至托同伙放出话来,只要留得一条命在,一出来就弄死李老汉祖孙三人。
“真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张蔚拍案怒道,“刑部怎地纵容奸人欺压良善!”
“就是!”
“不能忍了!”
廪生们纷纷叫道,有人猜测:“刑部该不是有人收了银钱?”
“温循直就是本朝第一大奸臣!”
“刑部这样的拖延,根本和地痞是蛇鼠一窝的。”
酒楼中的茶客也一起齐声起哄,各个恨不得要杀进刑部大牢,为李老汉一家报仇雪恨。
“老汉多谢!”
“谢过了各位。”
李老汉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道:“多谢各位恩公!
青天大老爷!”
他一把将身边两个儿孙拉在地,按着他们和自己一起在地磕头,“宛儿,栓儿,快,一起给恩公磕头,要是恩公不帮咱,咱这辈子都只能在外头讨饭吃了。”
祖孙三人一起磕头的场面,当真令见者伤心,闻者垂泪。
“老丈请起,”
张蔚心下恻然,低声道:“我等受朝廷供养,读圣贤,仗义执言,驱邪扶正,都只是分内之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