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碧血剑(90)(1/3)
那公主嗯了一声,坐在榻上,声音中透着十分娇慵。
一名宫女道:“烧上些儿香吧?”
公主又嗯了一声。
过不多时,青烟细细,甜香幽幽,承志只觉眼饧骨倦,颇有困意。
那公主道:“把我的画笔拿出来,你们都出去吧。”
承志微觉讶异:“这声音好熟?
似乎是阿九……唉,我老是想着她干什么?
一天想她十七八遍也不止,真正胡涂透顶。”
暗暗着急,心想这公主画起画来,谁知要画上多少时候。
众宫女摆好丹青画具,向公主道了晚安,行礼退出房去。
这时房中寂静无声,只香炉中偶有檀香轻轻的坼裂之音,承志更加不敢动弹。
只听那公主长叹一声,低声吟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袁承志听她声音娇柔宛转,自是一个年纪极轻的少女,他虽不懂这首古诗的原意,但听到“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那两句,也知是相思之词,同时越加觉得她语音熟悉,寻思半晌,不觉好笑:“我是江湖草莽,生平没进过京师,又怎会见过金枝玉叶的公主?
只因我心里念着阿九,便以为人人是阿九!”
不一会,那公主走近案边,只听纸声悉率,调朱研青,作起画来。
承志老大纳闷,细看房中,房门斜对公主,已经掩上,窗前珠帘低垂,除了硬闯,决计走不出去。
过了良久,只听公主伸了个懒腰,低声自言自语:“我天天这般神魂颠倒的想着你,你也有一时片刻的挂念着我么?”
说着站起身来,把画放在椅上,把椅子搬到床前,轻声道:“你在这里陪着我!”
宽衣解带,上床安睡。
承志好奇心起,想瞧瞧公主的意中人是怎生模样,探头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来画中肖像竟然似足了他自己,再定神细看,只见画中人身穿沔阳青长衫,系一条小缸青腰带,凝目微笑,浓眉大眼,下巴尖削,可不是自己是谁?
只不过画中人却比自己俊美了几分,自己原来的江湖草莽之气,竟给改成了玉面朱唇的俊朗风采,但容貌毕竟无异,腰间所悬的弯身蛇剑,金光灿然,剑头分叉,更是天下只此一剑,更无第二口。
他万料不到公主所画之像便是自己,不由得惊诧百端,不禁轻轻“咦”
了一声。
那公主听得身后有人,伸手拔下头上玉簪,也不回身,顺手往声音来处掷出。
承志见玉簪射向面门,当即伸手捏住。
那公主转过身来。
两人一朝相,都惊得呆了。
原来公主非别,竟然便是程青竹的小徒阿九。
那日袁承志虽发觉她有皇宫侍卫随从保护,料知必非常人,却那想到竟是公主?
阿九乍见承志,霎时间脸上全无血色,身子颤动,伸手扶住椅背,似欲晕倒,随即一阵红云,罩上双颊,定了定神,道:“袁相公,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袁承志行了一礼道:“小人罪该万死,闯入公主殿下寝宫。”
阿九脸上又是一红,道:“请坐下说话。”
忽地惊觉长衣已经脱下,忙跃入床中,拉过被子盖了下身。
门外宫女轻轻弹门,说道:“殿下叫人吗?”
阿九忙道:“没……没有,我看书呢。
你们都去睡吧,不用在这里侍候!”
宫女道:“是。
公主请早安息吧。”
阿九向承志打个手势,嫣然一笑,见他目不转瞬的望着画像,不禁大羞,忙伸手把椅子推在一旁。
一时之间,两人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四目交投,阿九低下头去。
袁承志心念如沸。
自那日山东道上一见,此后无日不思,阿九秀丽无伦的倩影,时时刻刻在心头出现,此刻只感狂喜,全身发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承志低声问道:“你知道五毒教么?”
阿九点头道:“曹公公说,李闯派了许多刺客来京师扰乱,因此他请了一批武林好手,进宫护驾,五毒教也在其内。”
承志道:“您师父程老夫子给他们打伤了,您可知道么?”
阿九面色一变,道:“他们为什么伤我师父?
他受的伤厉害么?”
承志道:“大致不碍事了。”
站起身来,道:“夜深不便多谈,我们住在正条子胡同,明儿您能不能来瞧瞧您师父?”
阿九道:“好的。”
微一沉吟,脸上又是红了,说道:“你冒险进宫来瞧我,我……我是很感激的……”
神情腼腆,声音越说越低:“你既见到我画你的肖像,我的……心事……你……你自然也明白了……”
说到最后这句时,声细如蚊,已几不可闻。
承志心想:“糟糕,她画我肖像,看来对我生了爱慕之意,这时更误会我入宫来是瞧她,这可得分说明白。”
只听她又道:“自从那日在山东道上见面,你阻挡褚红柳,令他不能伤我,我就常常念着你的恩德……你瞧这肖像画得还像么?”
承志走近床边,柔声道:“殿下,我进宫来是……”
阿九拦住他的话头,柔声道:“你别叫我殿下,我也不叫你袁相公。
你初次识得我时,我是阿九,那么我永远就是阿九。
我听青姊姊叫你大哥,心里常想,那一天我也能叫你大哥,那才好呢。”
承志道:“你如肯叫我大哥,我的心欢喜得要炸开了呢!”
忽然之间,想起当日在秦淮河中与青青一起听两个歌女所唱的〈挂枝儿〉:“我若疼你是真心也,就不叫也是好!”
不禁满脸通红。
阿九低下头来,低声叫道:“大哥!”
伸出双手,抓住了他两手。
承志答应一声:“嗯,阿九。”
阿九道:“我一生下来,钦天监正给我算命,说我要是在皇宫里娇生惯养,必定夭折,因此父皇才放我到外面乱闯。”
承志道:“怪不得你跟着程老夫子学武功,又随着他在江湖上行走。”
阿九道:“我在外面见识多了,知道老百姓实在苦得很。
我虽常把宫里的金银拿出去施舍,又那里救得了这许多。”
承志听她体念民间疾苦,说道:“那你该劝劝皇上,请他多行仁政。
老百姓衣暖食足,天下自然太平了。”
阿九叹道:“父皇肯听人家话,早就好啦。
他就是给奸臣蒙蔽,还自以为是。
他老是说文武百官不肯出力,流寇杀得太少。
我跟他说:流寇就是百姓,只要有饭吃,日子过得下去,流寇就变成了好百姓,否则好百姓也给逼成了流寇。
我说:‘父皇,你总不能把天下百姓尽数杀了!
’他登时大发脾气,说:‘人人都反我,连我的亲生女儿也反我!
’唉!”
承志道:“你见得事多,见识反比皇上明白……”
寻思:“要不要把曹化淳的奸谋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