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射雕英雄传(180)(2/2)
郭靖侧身避开赤老温砍来的一刀,不转身奔逃,反而直冲入阵。
蒙古兵齐声大呼。
郭靖左手前伸,拉住一名什长右腿,同时右足一点,人已纵起。
他翻身骑上马背,放稳母亲尸身,随手将那什长摔在马下,抢过他手中长矛。
上马、放母、摔敌、抢矛,四件事一气呵成,此时如虎添翼,双腿一挟,摇动长矛,从阵后直冲了出去。
赤老温大声发令,挥军追来。
敌阵虽已冲出,但纵马所向,却与悬崖所在恰恰相反,越奔相距越远。
该当纵马南逃,还是先上悬崖?
心下计议未定,大将博尔忽又已领军杀到。
此时成吉思汗暴跳如雷,传下将令,不可放箭伤人,务须活捉郭靖。
大队人马一层一层的围上,更有数千军马远远向南奔驰,先行布好阵势,防他逃逸。
郭靖冲出博尔忽所领的千人队,衣上马上,全是斑斑血迹。
若不是大汗下令必须活捉,蒙古兵将不敢放箭,厮杀时又均容让三分,否则郭靖纵然神勇,又怎能突出重围?
他手上只觉母亲身子已然冰凉,强行忍泪,纵马南行。
后面追兵渐远,但天色也已明亮。
身处蒙古腹地,离中土万里,匹马单枪,如何能摆脱追兵,逃归故乡?
行不多时,前面尘土飞扬,一彪军马冲来,郭靖忙勒马向东。
但那坐骑冲杀了半夜,已支持不住,忽地前腿跪倒,再也无力站起。
是时情势危急已极,但他仍不肯舍却母亲尸身,当下左手抱母,右手持矛,反身迎敌。
眼见军马奔近,烟尘中飕飕声响,一箭飞来,正中长矛。
这一箭劲道极猛,郭靖只觉手中长矛一震,矛头竟给射断。
接着又是一箭射向前胸。
郭靖抛开长矛,伸手接住,却见那箭箭头已然折去。
他一怔之下,抬起头来,只见一名将军勒住部属,单骑过来,正是当年教他箭法的神箭将军哲别。
郭靖叫道:“师父,你来拿我回去么?”
哲别道:“正是。”
郭靖心想:“反正今日难脱重围,与其为别人所擒,不如将这场功劳送给师父。”
便道:“好,让我先葬了母亲。”
四下一望,见左首有个土冈,抱着母亲走上冈去,用断矛掘了个坑,把母亲尸身放入,眼见短剑深陷胸口,他不忍拔出,跪下拜了几拜,捧沙土掩上,想起母亲一生劳苦,抚育自己成人,不意竟葬身于此,伤痛中伏地大哭。
哲别跃下马来,跪在李萍墓前拜了四拜,将身上箭壶、铁弓、长枪,尽数交给郭靖,又牵过自己坐骑,把马缰塞在他手里,说道:“你去罢,咱们只怕再也不能相见了。”
郭靖愕然,叫道:“师父!”
哲别道:“当年你舍命救我,难道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就不会舍命救你?”
郭靖道:“师父,你干犯大汗军令,为祸不小。”
哲别道:“我东征西讨,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大汗最多打我军棍,不至砍头。
你快快去罢。”
郭靖犹自迟疑。
哲别道:“我只怕部属不听号令,这番带来的都是你西征旧部。
你且过去问问,他们肯不肯贪图富贵拿你?”
郭靖牵着马走近,众兵将一齐下马,拜伏在地,叫道:“小人恭送那颜南归。”
郭靖举目望去,果然尽是曾随他出生入死、冲锋陷阵的旧部将士,心下感动,说道:“我得罪大汗,当受严刑。
你们放我逃生,给大汗知道了,必受重罚。”
众军道:“将军待我等恩义如山,不敢有负。”
郭靖叹了口气,举手向众军道别,持枪上马。
正要纵马而行,忽然前面尘头起处,又有一路军马过来。
哲别、郭靖与众军尽皆变色。
哲别心道:“我拚受重责,放走郭靖,但若与本军厮杀,那可是公然反叛了。”
叫道:“郭靖快走!”
只听前军中发喊:“莫伤了驸马爷。”
众人一怔,只见来军奔近,打着四王子的旗号。
烟尘中拖雷快马驰来,倏忽即至,骑的是郭靖的小红马。
他策马驰近,翻身下马,说道:“安答,你没受伤么?”
郭靖道:“没有。
哲别师父正要擒我去见大汗。”
他故意替哲别掩饰,以免成吉思汗知晓内情。
拖雷向哲别横了一眼,说道:“安答,你骑了这小红马快去罢。”
又将一个包袱放在鞍上,道:“这里是黄金千两,你我兄弟后会有期。”
豪杰之士,当此时此情,也不须多言。
郭靖翻身上了小红马马背,说道:“你叫华筝妹子多多保重,另嫁他人,勿以我为念。”
拖雷长叹一声,说道:“华筝妹子是永远不肯另嫁别人的。
我瞧她定会南下找你,那时我自当派人护送。”
郭靖忙道:“不,不用来找我。
且别说天下之大,难以找着,即令相逢,也只徒增烦恼。”
拖雷默然,两人相顾无语。
隔了半晌,拖雷道:“走罢,我送你一程。”
两人并骑南驰,直行出三十余里。
郭靖道:“安答,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请回罢!”
拖雷道:“我再送你一程。”
又行十余里,两人下马互拜,搂抱了一会,洒泪而别。
拖雷眼望着郭靖的背影渐行渐小,在大漠中缩成一个黑点,终于消失,怅望南天,悄立良久,这才郁郁而回。
第三十九回 是非善恶 郭靖纵马急驰数日,已离险地。
缓缓南归,天时日暖,青草日长,沿途兵革之余,城破户残,尸骨满路,所见所闻,尽皆怵目惊心。
一日在一座破亭中暂歇,见壁上题着几行字道:“唐人诗云:‘水自潺潺日自斜,尽无鸡犬有鸣鸦。
千村万落如寒食,不见人烟尽见花。
’我中原锦绣河山,竟成胡虏鏖战之场。
生民涂炭,犹甚于此诗所云矣。”
郭靖瞧着这几行字怔怔出神,悲从中来,不禁泪下。
他茫茫漫游,不知该赴何处,只一年之间,母亲、黄蓉、恩师,世上最亲厚之人,一个个的弃世而逝。
欧阳锋害死恩师与黄蓉,原该去找他报仇,但一想到“报仇”
二字,花剌子模屠城的惨状立即涌上心头,自忖父仇虽复,却害死了这许多无辜百姓,心下如何能安?
看来这报仇之事,未必就是对了。
诸般事端,在心头纷至沓来:“我一生苦练武艺,练到现在,又怎样呢?
连母亲和蓉儿都不能保,练了武艺又有何用?
我一心要做好人,但到底能让谁快乐了?
母亲、蓉儿因我而死,华筝妹子因我而终生苦恼,给我害苦了的人可着实不少。”
“完颜洪烈、摩诃末他们自然是坏人。
但成吉思汗呢?
他杀了完颜洪烈,该说是好人了,却又命令我去攻打大宋;他养我母子二十年,到头来却又逼死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