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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鹿鼎记(188)(2/2)

这种陈年宿货,兄弟没什么胃口。”

吴之荣道:“是,是。

杜牧之是唐人,秦少游是宋人,确是陈旧了。

有一首新诗,是眼下一个新进诗人所作,此人叫作查慎行,成名不久,写的是扬州田家女的风韵,新鲜得很,新鲜得很。”

作个手势,侍役传出话去,又进来一名歌妓。

韦小宝说“陈年宿货”

,指的是歌妓,吴之荣却以为是说诗词太过陈旧。

韦小宝对他所说的什么杜牧之、秦少游,自是不知所云,只懂了“扬州田家女的风韵,新鲜得很,新鲜得很”

这句话。

心想:“既是新鲜得很的扬州田家女,倒也不妨瞧瞧。”

那歌妓走进花棚,韦小宝不看倒也罢了,一看之下,不由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登时便要发作。

原来这歌妓五十尚不足,四十颇有余,鬓边已见白发,额头大有皱纹,眼应大而偏细,嘴须小而反巨。

见这歌妓手抱琵琶,韦小宝怒火更盛,心想:“凭你也来学陈圆圆!”

却听弦索一动,宛如玉响珠跃,鹂啭燕语,倒也好听。

只听她唱道: “淮山浮远翠,淮水漾深渌。

倒影入楼台,满栏花扑扑。

谁知阛阓外,依旧有芦屋。

时见淡妆人,青裙曳长幅。”

歌声清雅,每一句都配了琵琶的韵节,时而如流水淙淙,时而如银铃玎玎,最后“青裙曳长幅”

那一句,琵琶声若有若无,缓缓流动,众官无不听得心旷神怡,有的凝神闭目,有的摇头晃脑。

琵琶声一歇,众官齐声喝采。

慕天颜道:“诗好,曲子好,琵琶也好。

当真是荆钗布裙,不掩天香国色。

不论作诗唱曲,从淡雅中见天然,那是第一等的功夫了。”

韦小宝哼了一声,问那歌妓:“你会唱〈十八摸〉罢?

唱一曲来听听。”

众官一听,尽皆失色。

那歌妓更脸色大变,突然间泪水涔涔而下,转身奔出,啪的一声,琵琶掉在地下。

那歌妓也不拾起,迳自奔出。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你不会唱,我又不会罚你,何必吓成这个样子?”

那〈十八摸〉是出名的极淫秽小调,连摸女子身上十八处所在,每一摸有一样比喻形容,淋漓尽致。

众官虽人人都曾听过,但在这盛宴雅集的所在,怎能公然提到?

岂不是大玷官箴?

那歌妓的琵琶和歌喉,在扬州久负盛名,不但善于唱诗,且自己也会作诗,名动公卿,扬州的富商巨贾等闲要见她一面也不可得。

韦小宝问这一句,于她自是极大的羞辱。

慕天颜低声道:“韦大人爱听小曲,几时咱们找个会唱的来,好好听一听。”

韦小宝道:“连〈十八摸〉也不会唱,这老婊子也差劲得很了。

几时我请你去鸣玉坊丽春院去,那边的婊子会唱的小调多得很。”

此言一出口,立觉不妥,心想:“丽春院是无论如何不能请他去的。

好在扬州妓院子甚多,九大名院、九小名院,随便那一家都好玩。”

举起酒杯,笑道:“喝酒,喝酒。”

众文官听他出语粗俗,都有些尴尬,借着喝酒,人人都装作没听见。

一干武将却脸有欢容,均觉和钦差大人颇为志同道合。

便在此时,只见一名差役低着头走出花棚,韦小宝见了他的背影,心中一动:“这人的背影好熟,那是谁啊?”

但后来这差役没再进来,过得片刻,也就淡忘了。

又喝得几杯酒,韦小宝只觉跟这些文官应酬索然无味,既不做戏,又不开赌,实在无聊之极,心里只是在唱那〈十八摸〉:“一呀摸,二呀摸,摸到姊姊的头发边……”

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说道:“兄弟酒已够了,告辞。”

向巡抚、布政司、按察司等几位大员拱拱手,便走了出去。

众官齐出花棚,送他上了大轿。

韦小宝回到行辕,吩咐亲兵说要休息,不论什么客来,一概挡驾不见,入房换上了一套破烂衣衫。

那是数日前要双儿去市上买来的一套旧衣,买来后扯破数处,在地下践踏一遍,又倒上许多灯油,早已弄得污秽油腻不堪。

帽子鞋袜,连结辫子的头绳,也都换了破旧的劣货。

从炭炉里抓了一把炉灰,用水调开了,在脸上、手上乱涂一起,在镜子里一照,果然回复了当年丽春院里当小厮的模样。

双儿服侍他更换衣衫,笑道:“相公,戏文里钦差大臣包龙图改扮私访,就是这个样子吗?”

韦小宝道:“差不多了,不过包龙图生来是黑炭脸,不用再搽黑灰。”

双儿道:“我跟你去好不好?

你独个儿的,要是遇上了什么事,没个帮手。”

韦小宝笑道:“我去的那地方,美貌的小妞儿是去不得的。”

说着便哼了起来:“一呀摸,二呀摸,摸到我好双儿的脸蛋边……”

伸手去摸她脸。

双儿红着脸嘻嘻一笑,避了开去。

韦小宝将一大叠银票塞在怀里,又拿了一包碎银子,捉住双儿,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从后门溜了出去。

守卫后门的亲兵喝问:“干什么的?”

韦小宝道:“我是何家奶妈的儿子的表哥的妹夫,你管得着吗?”

那亲兵一怔,心中还没算清这亲戚关系,韦小宝早已出门。

扬州的大街小巷他无不烂熟,闭了眼睛也不会走错,不多时便来到瘦西湖畔的鸣玉坊,隐隐只听得各处门户中传出箫鼓丝竹,夹着猜拳唱曲、呼么喝六。

这些声音一入耳,当真比钧天仙乐还好听十倍,心中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走到丽春院外,但见门庭依旧,跟当年离去时并无分别。

他悄悄走到院侧,推开边门,溜了进去。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母亲房外,一张之下,见房里无人,知道母亲是在陪客,心道:“辣块妈妈,不知是那个瘟生这当儿在嫖我妈妈,做我的干爹。”

走进房中,见床上被褥还是从前那套,只是已破旧得多,心想:“妈妈的生意不大好,我干爹不多。”

侧过头来,见自己那张小床仍摆在一旁,床前放着自己的一对旧鞋,床上被褥倒浆洗得干干净净。

走过去坐在床上,见自己的一件青竹布长衫摺好了放在床角,心头微有歉意:“妈是在等我回来。

他妈的,老子在北京快活,没差人送钱给妈,实在记心不好。”

横卧在床,等母亲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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