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连城诀(18)(1/2)
想到便做,摸到一根根胡子,一根根的轻轻拔去,惟恐发出半点声息,心想:“就算那恶僧认我不出,也不过不来杀我而已,我又有什么法子保护丁大哥周全?
嗯,行一步,算一步,我只须暂且保得性命,能走近恶僧身旁,乘他不备,便可想法杀他。”
待得胡子拔了一大半,忽又想起:“就算我没了胡须,这满头长发,还是泄露了我面目。
这恶僧在长江边上追我,自然将我这披头散发的模样瞧得清清楚楚了。”
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扯住一根头发,轻轻一抖,拔了下来。
拔胡子还不算痛,那一根根头发要拔个清光,当真痛得厉害。
一面拔着,心中只想:“别说只拔须拔发这等小事,只要是为了丁大哥,便要我砍去自己手足,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又想:“我这法子真笨,丁大哥的鬼魂定在笑我。
可是……他再也不能教我一个巧妙的法子了。”
耳听得宝象又已睡倒,唯恐给这恶僧听到自己声息,于是拔一些头发胡子,便极慢极慢的退出一步,直花了小半个时辰,才退入天井,又过良久,慢慢出了土地庙后门。
大雨点点滴滴的打在脸上,方轻轻舒了口气。
在庙外不用担心给宝象听见,拔须拔发时就快得多了,终于将满头长发、满腮胡子拔了个干净。
头顶与下巴疼痛之极,生平从未经历,但想比之给仇人削去手指、穿了琵琶骨,却又如何?
仇恨满胸,拔发拔须的疼痛也不怎么在乎了。
他挖开地下烂泥,将拔下的头发胡须都塞入泥中,以防宝象发见后起疑,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和下巴,不但已非“老贼”
,而且成了个“贼秃”
,悲愤之下,终于也忍不住好笑,寻思:“我这么乱拔一阵,头顶和下巴必定血迹斑斑,须得好好冲洗,以免露出痕迹。”
抬起了头,让雨水淋去脸上污秽。
又想:“我脸上是没破绽了,这身衣服若给恶僧认出,还是糟糕。
嗯,没衣衫好换,我便学恶僧的样,脱得赤条条的,却又怎地?”
于是将衣衫裤子都脱了下来,乌蚕衣可不能脱,变成了只有内衣、却无裤子,当下撕开外衣,围在腰间,又恐宝象识得乌蚕衣来历,便在烂泥中打了个滚,全身涂满污泥。
这时便丁典复生,一时之间也认他不出。
狄云摸索到一株大树之下,用手指挖开烂泥,将小包袱埋在其中,暗想:“若能逃脱恶僧毒手,护得丁大哥平安,日后必当报答这位为我裹伤、赠我银两首饰之人的大恩大德。
可是他究竟是谁?”
忙到这时,天色已微微明亮。
狄云悄悄向南行去,折而向西,行出里许,天已大明,见大雨兀自未止,料想宝象不会离庙他去。
此刻如迳自逃走,宝象说什么也找他不到,但保护丁典的尸身、设法去和凌小姐合葬,是当前第一等大事,无论如何,总之不能不守对丁大哥许下的诺言,自己便死十次,也必须做到。
要想找一件武器,荒野中却到那里找去?
只得拾了一块尖锐的石片,藏在腰间,心想若能在这恶僧的要害处戳上一下,说不定也能要了他性命。
最好这恶僧已离庙他去,那便上上大吉。
在积水坑中一照,见到自己模样古怪,忍不住好笑,但随即感到说不出的凄苦。
心中记挂着丁典,等不得另找更合用的武器,便向东朝土地庙行去,心想:“我须得疯疯颠颠,装做是本地的一条无赖汉子。”
将近土地庙时,放开喉咙,大声高唱山歌: “对山的妹妹,听我唱啊, 你嫁人莫嫁富家郎, 王孙公子良心坏!
要嫁我癞痢头阿三,顶上光!”
他当年在湖南乡间,本就擅唱山歌,湖畔田间,溪前山后,和戚芳俩不知已唱过几千几万首山歌。
湖南乡间风俗,山歌都是应景即兴之作,随口而出,押以粗浅韵脚,与日常说话并无多大差别。
他歌声一出口,胸间不禁一酸,自从那一年和戚芳携手同游以来,这山歌已五年多没出过他的喉头,这时旧调重唱,眼前情景却希奇古怪之极。
听歌者不再是那个俏美可喜的小师妹,而是一个赤条条、恶狠狠的大和尚。
他明知离宝象近一步,便多一分凶险,但想为了丁大哥,就算给这恶和尚杀了,也是报答了丁大哥待自己的好处。
他慢慢走近土地庙,逼紧了喉咙,模拟着女声又唱了起来: “你癞痢头阿三有啥香?
想娶我如花如玉小娇娘?
贪图你头上没毛不用梳?
贪图你穷天穷地当清光?”
一句“当清光”
还没唱完,宝象已从土地庙中走了出来。
他将上衣围在腰间,向外一张,要瞧瞧是谁来了,见狄云口唱山歌而来,头顶光秃秃地,还道他真是个癞痢头秃子,山歌中却满口自嘲,不由得好笑,叫道:“喂,秃子,你过来!”
狄云唱道: “大师父叫我有啥事?
要送我金子和银子?
癞痢头阿三运气好, 大师父要请我吃肥猪。”
他一面唱,一面走向宝象跟前,虽勉力装作神色自若,但一颗心忍不住剧烈异常的跳动,脸上也已变色。
但宝象那里察觉,笑嘻嘻的道:“癞痢头阿三,你去给我找些吃的东西来,大师父重重有赏,有没肥猪?”
狄云摇摇头,唱道: “荒山野岭没肥猪……”
宝象喝道:“好好说话,不许唱啊唱的。”
狄云伸了伸舌头,勉力想装出一副油腔滑调的神气,说道:“癞痢头阿三唱惯了山歌,讲话没那么顺当。
大师父,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十里之内,并没人烟。
你别说想吃肥猪,便青菜白饭也难找。
这里西去十五里,有好大一座市镇,有酒有肉,有鸡有鱼,大师父想吃什么有什么,不妨便去。”
他自知无力杀得宝象,报他刀砍丁典之仇,只盼他信得自己言语,向西去寻饮食,自己便可抱了丁典尸身逃走。
可是大雨始终不止,唰唰唰的落在两人身上。
宝象道:“你去给我找些吃的来,有酒有肉最好,否则杀只鸡杀只鸭也成。”
狄云只挂念着丁典,嘴里“哦哦”
答应,走进殿中,只见丁典的尸身已从神坛下给拖了出来,衣衫尽数撕烂,显是曾遭宝象仔细搜查过。
狄云心中悲恨,再也掩饰不住,说道:“这……这里有个死人……是……是你打死的么?”
他脸色大变,宝象只道他是见到死人害怕,狞笑道:“不是我打死的。
你来认认,这人是谁?
你认得他么?”
狄云吃了一惊,一时心虚,还道他已识破自己行藏,若不是决意保护丁典,已然发足便逃,当下强自镇定,说道:“这人相貌很古怪,不是本村里的。”
宝象笑道:“他自然不是你村子里的人。”
突然厉声道:“喂,去找些吃的东西来。
你不听话,佛爷肚子饿了,就只好先吃了你,填填肚子。”
狄云见丁典尸身暂且无恙,稍觉放心,应道:“是,是!”
转身出庙,心想:“我且避他一避,只须半天不回来,他耐不住饥饿,自会去寻食物。
他终不成带了丁大哥走。
他已搜查过丁大哥身边,找不到什么,自也可死心了。”
不料只行得两步,宝象厉声喝道:“站住!
你到那里去?”
狄云道:“我去给你买吃的啊。”
宝象道:“嗯,很好很好!
你过多久回来?”
狄云道:“很快的,一会儿功夫就回来了。”
宝象道:“去罢!”
狄云回头向丁典的尸身望了一眼,向庙外走去。
突然背后风声微动,啪啪两响,左右双颊上各吃了一记耳光。
幸好宝象只道他是个不会丝毫武功的乡下汉子,下手不重;又幸好宝象身法奇快,一出手便即打中,否则狄云脑筋并不灵敏,遇到背后有人来袭,自然而然的会闪身躲避,决计来不及想到要装作不会武功。
狄云吃了一惊,道:“你……你……”
心想:“他既识破了,那只有拚命了。”
只听宝象道:“你身上有多少银子,拿出来给我瞧瞧!”
狄云道:“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