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4章 侠客行(68)(1/2)
“心地最好”
四字用之于谢烟客身上,他初一入耳,不由得大为愤怒,只道石破天出言讥刺,脸上青气又现,但转念一想,不由得啼笑皆非。
眼见石破天说这番话时一片至诚,回想数年来和他在摩天崖共处,自己处处机心对他,他却始终天真烂漫,绝无半分猜疑,别来数月,他兀自以不能为自己洗衣煮饭为歉,料想他失母之后,对己依恋,因之事事皆往好处着想,自己授他“炎炎功”
原是意在取他性命,他却深自感恩,此刻又来要自己去管教石中玉,心道:“傻小子胡说八道,谢某是个独往独来、矫矫不群的奇男子,焉能为这卑贱少年所累?”
说道:“我本该答允为你做一件事,你要我不杀此人,我依了你便是。
咱们就此别过,从此永不相见。”
石破天道:“不,不,老伯伯,你若不好好教他,他又要去骗人害人,终于会给旁人杀了,又惹得石夫人和叮叮当当伤心。
我求你教他、看着他,只要他不变好人,你就不放他离开你。
我妈本来教我不可求人什么事。
不过……不过这件事太关要紧,我只得求求你了。”
谢烟客皱起眉头,心想这件事婆婆妈妈,说难是不难,说易却也着实不易,自己本就不是好人,如何能教人学好?
何况石中玉这少年奸诈浮滑,就是由孔夫子来教,只怕也未必能教得他成为好人,倘若答允了此事,岂不是身后永远拖着一个大累赘?
他连连摇头,说道:“不成,这件事我干不了。
你另出题目罢,再难的,我也去给你办。”
石清突然哈哈大笑,说道:“人道摩天居士言出如山,玄铁令这才名动江湖。
早知玄铁令主会拒人所求,那么侯监集上这许多条人命,未免也送得太冤了。”
谢烟客双眉陡竖,厉声道:“石庄主此言何来?”
石清道:“这位小兄弟求你管教犬子,原是强人所难。
只是当日那枚玄铁令,确是由这小兄弟交在谢先生手中,其时在下夫妇亲眼目睹,这里耿兄、王兄、柯兄、花姑娘等几位也都是见证。
素闻摩天居士言诺重于千金,怎地此刻这位小兄弟出言相求,谢先生却推三阻四起来?”
谢烟客怒道:“你会生儿子,怎地不会管教?
这等败坏门风的不肖之子,不如一掌毙了干净!”
石清道:“犬子顽劣无比,若不得严师善加琢磨,决难成器!”
谢烟客怒道:“琢你的鬼!
我带了这小子去,不到三日,便琢得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闵柔向石清连使眼色,叫道:“师哥!”
心想儿子给谢烟客这大魔头带了去,定是凶多吉少,要丈夫别再以言语相激。
岂知石清只作不闻,说道:“江湖上英雄好汉说起玄铁令主人,无不翘起大拇指赞一声‘好!
’端的是人人钦服。
想那背信违誓之行,岂是大名鼎鼎的摩天居士之所为?”
谢烟客给他以言语僵住了,知道推搪不通世务的石破天易,推搪这阅历丰富的石庄主却为难之极,这圈子既已套到了头上,只有认命,总胜于给狗杂种命他自断双手、命他代去侠客岛一行,说道:“好,谢某这下半生,只有给你这狗杂种累了。”
似是说石破天,其实是指石中玉而言。
他绕了弯子骂人,石清如何不懂,却只微笑不语。
闵柔脸上一红,随即又变得苍白。
谢烟客向石中玉道:“小子,跟着我来,你不变成好人,老子每天剥掉你三层皮。”
石中玉甚是害怕,瞧瞧父亲,瞧瞧母亲,又瞧瞧石破天,只盼他改口。
石破天却道:“石大哥,你不用害怕,谢先生假装很凶,其实他是最好的人。
你只要每天煮饭烧菜给他吃,给他洗衣、种菜、打柴、养鸡,他连手指头儿也不会碰你一碰。
我跟了他好几年,他待我就像是我妈妈一样,对我好得很,还教我练功夫呢。
我心里感激得不得了,不知怎生报答他才好。”
谢烟客听他将自己比作他母亲,不由得长叹一声,心想:“你母亲是个疯婆子,把自己儿子取名为狗杂种。
你臭小子,竟把江湖上闻名丧胆的摩天居士比作了疯婆子!”
石中玉肚中更连珠价叫起苦来:“你叫我洗衣、种菜、打柴、养鸡,那不是要了我命么?
还要我每天煮饭烧菜给这魔头吃,我又怎么会煮饭烧菜?”
石破天又道:“石大哥,谢先生的衣服倘若破了,你得赶紧给他缝补。
还有,谢先生吃菜爱掉花样,最好十天之内别煮同样的菜肴。”
谢烟客嘿嘿冷笑,说道:“石庄主,贤夫妇在侯监集上,也曾看中了我这枚玄铁令。
难道当时你们心目之中,就在想聘谢某为西宾,替你们管教这位贤公子么?”
他口中对石清说话,一双目光,却是直上直下的在石中玉身上扫射。
石中玉在这双闪电般的眼光之下,便如老鼠见猫,周身俱软,只吓得魂不附体。
石清道:“不敢。
不瞒谢先生说,在下夫妇有一大仇人,杀了我们另一个孩子。
此人从此隐匿不见,十余年来在下夫妇遍寻不得。”
谢烟客道:“当时你们若得玄铁令,便欲要我去代你们报却此仇?”
石清道:“报仇不敢劳动大驾,但谢先生神通广大,当能查到那人的下落。”
谢烟客道:“这玄铁令当日倘若落在贤夫妇手中,谢某可真要谢天谢地了。”
石清深深一揖,说道:“犬子得蒙栽培成人,石清感恩无极。
我夫妇此后馨香祷祝,愿谢先生长命百岁。
此生此世,但愿能报答谢先生的大恩大德。”
语意既极谦恭,亦诚恳之至,右膝一曲,便欲跪了下去。
谢烟客若受了他这一跪,石中玉今后不论如何冒犯了他,谢烟客便不能杀他。
谢烟客“呸”
的一声,突然伸手取下背上一个长长的包袱,当的一声响,抛在地下,左手一探,抓住石中玉的右腕,纵身出了大厅。
但听得石中玉尖叫之声,倏忽远去,顷刻间已在十数丈外。
各人骇然相顾之际,丁珰伸出手来,啪的一声,重重打了石破天一个耳光,大叫:“天哥,天哥!”
飞身追出。
石破天抚着面颊,愕然道:“叮叮当当,你为什么打我?”
石清拾起包袱,在手中一掂,已知就里,打开包袱,赫然是自己夫妇那对黑白双剑。
闵柔丝毫不以得剑为喜,含着满泡眼泪,道:“师……师哥,你为什么让玉儿……玉儿跟了他去?”
石清叹了口气,道:“师妹,玉儿为什么会变成这等模样,你可知道么?”
闵柔道:“你……你又怪我太宠了他。”
说了这句话,眼泪扑簌簌的流下。
石清道:“你对玉儿本已太好,自从坚儿给人害死,你对玉儿更加千依百顺。
我见他小小年纪,便已顽劣异常,碍着你在眼前,我实在难以管教,这才硬着心肠送他上凌霄城来。
岂知他本性太坏,反累得我夫妇无面目见雪山派的诸君。
谢先生的心计胜过玉儿,手段胜过玉儿,以毒攻毒,多半有救,你放心好啦。
摩天居士行事虽然任性,却是天下第一信人,这位小兄弟要他管教玉儿,他定会设法办到。”
闵柔道:“可是……可是,玉儿从小娇生惯养,又怎会煮饭烧菜……”
话声哽咽,又流下泪来。
石清道:“他诸般毛病,正是从娇生惯养而起。”
见白万剑等人纷纷奔向内堂,知是去报知白自在和史婆婆,俯身在妻子耳畔低声道:“玉儿若不随谢先生而去,此间之事,未必轻易便能了结。
雪山派的内祸由玉儿而起,他们岂肯善罢干休?”
闵柔一想不错,这才收泪,向石破天道:“你又救了我儿子性命,我……我真不知……偏生你这般好,他又这般坏。
我若有你……有你这样……”
她本想说:“我若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可有多好。”
话到口边,终于忍住了。
石破天见石中玉如此得她爱怜,心下好生羡慕,想起她两度错认自己为子,也曾对自己爱惜得无微不至,自己母亲不知到了何处,而母亲待己之情,可和闵柔对待儿子大大不同,不由得黯然神伤。
闵柔道:“小兄弟,你怎会乔装玉儿,一路上瞒住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