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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鹄血(1/2)

处暑过后,夏日的余热逐渐散尽。

正是秋狩的日子,东南郊鸣犊泉之野,猎火已烧黑了山林。

奉辰卫们高举旌旗,将走兽驱赶到鄠南山,围住了山的三面,独留山阳一处缺漏。

原野上的军阵前方,大庸皇帝李胤穿着武弁服,骑一匹乘黄,身边还带着头赤豹。

数里外,正有一只梅花鹿从榆林外跑过。

李胤弯弓搭箭,一箭射出,箭失恰好擦着鹿尾掠过。

梅花鹿受惊逃脱,李胤却并无不快之意,反倒畅怀大笑。

这一箭本就不为捕猎,只是为激励驱赶猎物至此的军士们。

就在那一箭消失在榆林中后,四面八方响起铜钲声,军阵开始击鼓行进。

白草之上,群臣之中,李蝉挎着一柄角弓,极目远眺。

李沛节从西边骑着五明骢过来,远远的唤了一声先生,李蝉勒马,只见这位本来颇有书生气的九皇子白袍银甲,竖插的两道鹖尾在冠上高高挑起。

“殿下换了这一身行头,真是英气逼人。”

李沛节身边的亲随牵着拂林犬,他臂上托着只白隼,骑马接近,“我这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虽一身戎装,却只上过猎场,父皇在我这般年岁,已不知打过多少场胜仗了。”

李蝉迎着西风中的肃杀之气,远远看向军阵前方,那位戎马半生大庸皇帝清晨刚在春明门下演练了军阵,竟丝毫不显疲乏,刚才搭弓射箭的模样比年轻武将还要勇壮得多。

他收回目光,看见李沛节眼里透出股少年人都有的疆场建功的渴望,于是说,“没打过仗,可比打了胜仗好多喽。”

“先生说的是极。”

李沛节逗弄着白隼,笑道:“我有时虽然也想过征战沙场,可一想到边关凄苦,就半分念头都没了。

我也不怕被人耻笑没志气,毕竟先生你看太子,虽戎装骑马,看着却十分儒雅,想来若有战事,也不会似父皇那样御驾亲征。”

马儿有些不安分,李蝉捋着它的鬃毛,“殿下生在太平盛世,不好武也是正常。”

这时一名武将从边上骑马过去,高声笑道:“殿下再耽搁下去,就要落后于人了!”

奔马带过一阵风,笑声迅速远离。

李沛节笑了起来,望着那武将骑马远去,想起另一道英武的背影,感慨道:“父皇的后人里边,也就只有二哥跟他最相像了。”

李蝉身子随马背微微起伏,鞍边箭囊里露出的簇簇白羽随秋风晃动,他问:“豫王也好武么?”

李沛节感慨道:“可不是一般的好武,当初他还在玉京时,每年田猎过后,祭祀宗庙时,大都是他打到的猎物。”

田猎中次等的猎物送入庖厨,中等的款待宾客,只有最上等的才能供奉宗庙,李蝉道:“看来豫王武艺不错。”

就算只是回忆起豫王的身影,李沛节亦流露出极为钦佩的神情。

李胤对六王宅中皇子王姬并不十分关心,太子又独居东宫,豫王对他来说便是长兄如父,“以前的王宅里,只有二哥一人每日习武不辍,不论晴雨。

在我这般年纪,就能跟神策军将军打个平手。

他就藩后,豫州刘翦之乱,也是他亲自带兵平定。

那刘翦是神变高手,被逼到城下,一人搏杀千军,最后还是被二哥斩于马下。

当初我也曾跟着二哥习武,可惜,连他半分本事都没学成。”

他朝西边看去,矮丘挡住了太子所在的军阵,“年幼时我一直以为,二哥会继承皇位,后来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天命之子。”

李蝉则看向军阵最前方,心想当今圣上其实也并非天命之子。

二人绕过矮丘,前边的水泽旁三只黄麂正在饮水,李沛节张弓搭箭,却射了个空,黄麂直起脖子愣了一下,撒蹄奔逃,李沛节抬臂指向黄麂,喊了声“去”

,白隼应声而飞。

亲随赶忙策马上前,放出拂林犬,朝侧边包了过去。

马嘶犬吠伴随着风中嘹亮的隼啼声,驱赶黄麂,黄麂慌不择路,又逐渐被赶回近前。

李沛节骑马射箭,又空了两回,忍不住骂西风扰人。

好在那黄麂越来越近,第三箭射出,总算是准了。

半空中又传来另一声鹰啼,一只黑羽白喙的雪点头不期而至,俯冲过来,惊得黄麂一个趔趄,向东边跑去。

一箭射空,李沛节气得“嗨”

了一声。

紧接着,又是一支白羽箭自东而来,倏然插进黄麂侧颈,箭失力道之大,直让黄麂一头栽倒在地,滚了几圈,用力扑腾着想站起来,却迅速力竭,最后蹬直了四条腿不动了。

李沛节发愣的功夫,几匹马自动奔袭而来,为首的王孝恭提着强弓,远远地朗声道:“本以为是无主之鹿,一时不察,竟抢了殿下的猎物,得罪得罪!”

远处的亲随骑马带着狗回来,李沛节道:“原来是王学士,抢了我的猎物,可要拿十倍的猎物来赔。”

王孝恭道:“要我的猎物,却得看殿下的本事,抢不抢得走了。”

“哦?”

李沛节笑道:“王学士可不能用神通,若不然我可抢不过。”

“杀鸡焉用牛刀?”

王孝恭哈哈大笑,摇摇头,让庶仆把那黄麂抬到马背上,策马去了西边,李沛节向李蝉道了声失陪,也跟了过去。

李蝉目送两伙人离开,驱马沿着原野小跑,茫茫白草间嵌着几片大沼,远处的兵将借围猎操练战阵,西边飘着北衙禁军的旗帜,北边是金吾卫,东边是奉辰卫,马蹄、战鼓、号角,惊起了群群水鸟。

这场田猎声势浩大,李蝉已久未出玉京城,极目远眺,只觉心情豁然。

今日参与秋狩者,无不使出浑身解数,期望能猎得上等货色献予君王,他却只打算猎几只野味,给家里的妖怪解解馋。

马蹄踏过长草的浅水,又经过榆林,到了鄠南山东边。

原野上,被大军驱赶着逃窜的兽群中,有几只野猪慌不择路脱离了兽群,这零星的猎物,自然不被大军放在眼里。

李蝉远远观望着,见野猪逃进了山林,才骑着马不紧不慢跟了上去,远远的缀在后方,经过一片榆林,又遇到了带着家中部曲经过的姜濡。

见到李蝉,姜濡招呼一声:“李郎怎么只带了弓箭?

这恐怕不便打猎吧。”

李蝉道:“我哪有那熬鹰养犬的功夫。”

姜濡道:“何须鹰犬,雪狮儿君呢?”

李蝉道:“雪狮儿君若来了,只怕打到了猎物,也先进了它肚里。”

姜濡忍俊不禁,邀请道:“李郎不如过来与我一同狩猎?”

“多谢小娘子盛情相邀,我却只打算猎几只野物,回去打打牙祭就好,还是不做累赘了。”

李蝉婉拒,看向野猪消失的林子。

“既然李郎想独行,我就不打扰了。”

姜濡笑了笑。

“少陪。”

李蝉骑马继续追踪猎物。

一位青年中郎将本来领着部曲本来跟在姜濡的队伍后边,看着李蝉去了西边,便也带人跟了过去。

穿过一片榆林,野猪终于在山谷中停下,警惕地留意四方的动静,却没发现林中的李蝉。

李蝉抽出白羽箭,搭到弦上,一用力,弓便张成满月。

秋风刮过,箭羽微弯,他将箭头往东侧了侧。

他的手指刚要松开,一阵马蹄声从侧面奔来。

野猪受惊逃窜,李蝉一愣,只好遗憾收弓。

他目光顺着野猪逃窜的方向,正打算跟过去,再寻良机,却见又有几箭穿林而来,贯入野猪眼中,野猪惨嚎毙命。

一位青年中郎将领着几个骑士从林中出来,像是刚看见李蝉一般,骑马过来,惊讶道:“这位可是乾元学宫李学士?”

李蝉虽不认识对方,却瞧出他演得有些假,不禁心生疑惑,“阁下是。”

“某乃奉辰卫左翊府中郎将王定方,从此处经过,见到那几头黑彘,便随手射杀,却不料李学士也在这儿。”

青年中郎将笑道:“李学士恐怕已跟了这几头黑彘许久了吧。”

李蝉道:“的确跟了一阵,但想必不比王将军跟我更久。”

青年中郎将微微一怔,大笑道:“不愧是李学士,果然不是凡人,看起来却不精于狩猎。”

他目光扫过李蝉的角弓和箭袋,“不然,也不至于区区几头黑彘都拿不下来。”

李蝉挑眉,“王将军有何见教?”

青年中郎将道:“李学士可敢与王某比试一场?

我也不会占你便宜,你既然没有鹰犬,想必该有飞剑傍身吧。”

李蝉这才明白对方的来意,大庸国中想要挑战乾元学士而扬名的人不知凡几,他自然没那闲心去应付青年中郎将的挑衅,微微一笑,回绝道:“秋狩意在讲武,我若用飞剑去对付野猪,传出去难免贻笑大方。”

“那我就当李学士输了。”

青年中郎将得意地笑了,调转马头,带走野猪,再次穿过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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