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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多舛(2/3)

神剑弟子虽惊不乱,纷纷出手抵挡,叵耐楚碧痕功力深厚,招式十分精妙,这一道寒芒删繁作简,分明有推山靖海之力,却丝毫不曾外泄,众人交手后方知小觑了她,登时被打得倒退。

唐雪见功力最弱,景天法力不济,都受了伤势,三位前辈倒是都稳稳当当,只是也来不及回护师弟师妹,自感羞惭,不由得惊怒交加。

十六师兄厉声喝问:“你是何人?!”

绿衫女冷笑,“你们闯进我家中,竟然还问我是谁?真是取死有道!”

“且慢!这位姑娘,不知你与楚寒镜有何关系?”岑师兄连忙发问,免得一会儿真个动手,耽误要事。

“你打听她做什么?她正是我阴险狠毒的姐姐,你们又和她是什么关系?”楚碧痕闻言面色愈见冷漠。

“阁下就是楚碧痕吗?”唐雪见扬声探询,“我们正是担心你遭了不测,这才来此。”

楚碧痕先是不解,随即恍然朗笑,一副心神舒畅的模样,“哈哈哈!好啊,那个贱人总算是要死了!她联合外人骗我沉眠,自己反倒去外面逍遥快活,自我苏醒,没有一刻不想生啖其肉!她现今果真是要死了!这便是报应,今后,偌大世界,我楚碧痕总算能亲眼看一看,不必再受人愚弄!如僵尸腐木一样留在这苦寒之地煎熬!”

听她笑声如雀,盘旋当空,这样开怀模样,话里所说却是毒辣阴险。

神剑门众人不知当年实情,一时间竟真以为此事另有隐情,哪里知道,当初是楚碧痕心志不坚,主动沉沦幻梦不肯脱身。而今她不知得了谁人相助,一朝出世,反倒心生怨怼,思及楚寒镜能在人世间行走,过上她羡慕了千万个日夜的生活,她便嫉恨交加。

“楚姑娘,”唐雪见方才调息压制内伤,此时也是勉力开口发问,“不知可否告知这里发生了什么?神农洞口的封禁不知被谁强行破除,梭罗树业已全然枯萎,按说姑娘性命系附此树,然而为何你现在却毫无异状?”

“我凭什么告诉你们?可笑,别以为你们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我就会感激涕零,用不了几天,本座就能行走自如,届时自然会知晓楚寒镜那个贱婢的死讯,倒是不劳尔等相告了。”

听得这番狂言,神剑弟子不由皱眉,楚碧痕与楚寒镜实乃嫡亲姐妹,莫说是血浓于水,实在是异体同命的关系,为何性情差异较之两个陌路人还要相去甚远?此人非但没有楚寒镜那样宗师的胸襟气度,就是心思亦更偏激毒辣。

所谓话不投机,道不相同,楚碧痕全然不顾及来者脸面,而今也只好做过一场。

景天在一旁哑巴似的,其实反倒看得最分明,他细细体悟方才楚碧痕所用的剑招,直觉其中气机变化十分熟悉,细细回忆,最终却觉得这招式竟酷似邪剑仙的九幽通痕剑气,只是楚碧痕还练得不到家,未能得其中三昧,又以冰寒灵机代替鬼气,故而他不曾立即察觉。

他突然开口提醒同伴,“她和邪剑仙打过交道。”

“什么?那魔头就在此处吗?”两位师兄当晚在青鸾峰上直面过邪剑仙风采,颇有些杯弓蛇影,环顾四周,这月幽之境里一片空寂,除却冰花霜草,并无什么遮拦处。

景天闷声道:“他已经走了。”

“师弟怎知道?”

“他这样的人,不会在我们面前躲躲藏藏。”

楚碧痕见他们滴滴咕咕,把她晾在一边,登时脾气发作,二话不说再次挥剑噼砍。这人道行浅薄,天资平平,武功稀松,唯独活得久长,法力深厚之极,一招一式都有莫大威力。

这倒也好办,五人结下剑阵,同心合力,反倒压过楚碧痕一头,各种精绝剑法施展开来,不多时就打得她节节败退。眼看不敌,楚碧痕当机立断,纵身化作一团亩许霜白云气,呼啸而去,穿洞而出。她这般果决,倒叫人头疼。

岑听春带着另外两位执事弟子前去追击,留景天与唐雪见在此地修养,顺带调查一番神农洞异变始末原委。

他二人先行服药疗伤,待伤势无恙,一同步行至梭罗树下,这颗万古仙株在月幽之境伫立这样久长的岁月,今朝全然枯萎。昔日神农氏栽下此树,人界尚且是蛮荒时节,神居于天,人兽居于地,不久后便是三族大战,血流成河,如今一晃不知多少个年头过去,它竟也到了寿终之时,往圣不可追,来日不可求,六界终至末劫时候,想来这见证沧桑荣辱的梭罗树化作枯藁,也是应了这一劫难。

景天默然凝视这一桩枯木,也不知心中是何感想,唐雪见施法细细探查古树灵机,只求能分辨出一丝一毫生气,那便代表楚寒镜尚且有救。好似龙葵一般,虽是自尽,然依旧存世有些许痕迹,几道精魄,倘使有大神通、大道行、大法力者出手,尚能将她救活。倘使这树全然死透,楚寒镜自然是必死无疑,散若云烟,恐怕唯有韩祖师这般功参造化之辈,方能把她复生。

说来也是巧妙,唐雪见乃是神树之果化形,天性亲和木属,神魂敏锐,最能体察精微,她率先探得树根下潜藏一道生机,彷佛木下星火,点点烁烁,余尽燃烧,死亦不休。

“!”她来不及惊呼,连忙设法牵引这一道生机,只是星火微暗,看似明媚,却遥若相隔三川,纵使神念通达无穷,依旧难以追索。

她细细忖度,想来需要先壮大这一缕残气,再徐徐图之。神剑门中妙法众多,乃是历代神剑弟子留下传承,因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故而门中广纳天下道术。唐雪见平日最是用功,所学颇杂,故而也懂些劾气伏灵,招魂驱邪,血精抟炼之类的偏门法术,此时便打算以血为药,温养木中生机。

自她学成这些法术,少有施展的机会,唐雪见倒是也发觉,自己的血液格外适宜滋养百草,故而她在谷中住处别辟一座小院,养了许多奇珍花卉,四季常开不败。

如今她以虹影剑割破手掌,潺潺血流淌出,唐雪见吐出一道真气,将血液拘在空中,再口讼咒诀,招引五灵,以灵火烹煎,直至化尽物性,唯留精气,旋即将药精渡入树体,随神意下沉至根系,注入火种之内。

景天在一旁出神良久,直至嗅到澹澹血腥气这才回神,侧目一瞧,唐雪见一手扶着梭罗树,将额头贴在树皮上冥思入定。

这颗枯死的老树,自根底下透出些微光亮,初时幽微几不可察,渐而明亮,乃有勃发之意。随着树根成活,那光秃萎缩的枝桠也次第舒展,终于在树冠边缘抽出一枝新芽,生出一片翠如碧玺的新叶。

景天见证梭罗仙树死而复生,不由心神震动,他思绪杂乱,抬手轻抚胸口,那寄宿龙葵残魂的宝珠仍在彼处妥帖放着。他暗暗感伤:树死尚有再春日,龙葵啊龙葵,我何时能将你救回来?

唐雪见伫立良久,迟迟没有动作,等得人心焦。景天瞧她神完气足,也就耐着性子守候。

三位同门外出索敌,一时不会回返,景天在月幽之境门口盘膝坐下,默默调息。

洞口外一片熔浆红彤彤,血艳艳,热气催逼,在离洞三尺处化作暖风,徐徐吹拂。此地风水独特,风物更是离奇,只可惜原先还算生机勃勃,而今群妖暴毙,古树枯萎,已然是片死地。

景天隐约察觉到此地气机隐含规律,似乎是某种阵法作怪。他功运双目,以法眼观之。此地阵势古朴自然,年代久远,气机变化几已化入天道循环,故而极难觉察,若不出所料,应当是当年炎帝神农氏所留。

景天此人虽不通阵道,但天下法理触类旁通,当初韩菱纱于西极幽冥之国观烛龙大神布设万龙绝灵先天大阵而彻悟水空妙道,可知阵道玄妙,若能细心参习,不啻品阅真经宝典。

他一面观察气机流动,一面也留了三分小心,提防不速之客。

如此匆匆便是两个时辰,方瞧出几分玄妙,却有一人从熔岩滚炽之地腾云而来。

景天觉察不妙,侧头一瞧,那人已不知不觉逼近他身前三尺,正伫立彼处负手而笑。

“邪剑仙,果然是你。”

“景小友,几日不见,甚是想念。”

“此地生灵是你所杀?”

“不错。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妨都说出来,本座有问必答。”邪剑仙好整以暇,掸掸衣袍,盘膝坐在黑云之上,与景天对面而谈。

身后便是心上人,景天是半步也不肯退缩的,还要格外小心邪剑仙使什么分身法,绕过他去暗中偷袭唐雪见。

于是景天暗中催动剑意,又发问以拖延时间。

“梭罗树枯萎与你有关?”

“不错,非但如此,楚寒镜重伤,乃至早前琴心失控,都与本座有关,正是本座一手促成。”

景天心中大惊,忍不住攥了攥拳,隐怒道:“凭你的本领,如何能暗算楚门主?是不是有神界的那群天神在暗中协助?”

邪剑仙轻拂赤髯,快意而笑:“景小友,在你看来,本座的道行就这般不堪?”

“至少当日你被楚门主追得好似丧家之犬。”

“楚寒镜的确功力不俗!”邪剑仙颔首承认了,“但也是时无英雄,教竖子成名。当年神剑四宗在世时,她声明不显,论道行,论剑法境界,她都差了四宗不止一筹。然而即便神剑四英杰这般盖世强者,亦有离世之日,当知世上从无恒强不败之人。楚寒镜一手参商剑着实出神入化,本座拼尽浑身解数亦难招架,但本座却瞧出端倪,她这剑法里有个极大破绽,也是她本人的软肋。”

景天默然不语,听邪剑仙娓娓道来。

“当日本座瞧出她这参商剑是一对,一则有形,一则无形,二者不能共存,每当她转换剑势,两剑颠倒,就有一刹那气机滞涩,本座便知,这对剑器合该是交由两人分别驾驭。随即本座派出下属打探消息,终于得知,楚寒镜每隔甲子便要出门三日,最终就是到这炎帝神农洞来。”

“你强行破开阵法,就不怕被楚掌门追杀?”

“本座敌不过楚寒镜,却也不必惧她!”邪剑仙沉声喝道,旋即又笑,“终究是本座胜了这一局。若非景小友在青鸾峰上坏了本座好事,也就不必在此费心。可喜!今朝强敌尽去,大业当成!”

“你还没说,你是怎么办到的。让楚掌门受伤,让琴心失控。”

“呵,景小友,你可知求道之路最紧要的是什么?”

“不知。”

“那你听好,大道漫漫,世事无涯,若要攀上顶峰俯瞰六界风光,最紧要的便是不败之心。”

“凭你吗?”景天冷笑。

“不错!本座无牵无挂,一心向道,没有了牵挂,自然也没有破绽,而不论是琴心,楚寒镜,抑或女娲后裔,魔尊重楼,蜀山五老,景小友你,尔等都拘泥小节,优柔寡断。心中执着不去,如何能成道立业!故而即便你们道行再高,法力再深,也终究要败给本座。”

景天不欲同这邪魔辩论,说这许多,他已积蓄足了心意法力,抬手按剑,只剩最后一句想问,“那你今后是要众生皆为奴隶,还是愿天下人皆自由?”

邪剑仙傲然而笑,“世人痴愚,譬如猪狗,朝生暮死,有何惜哉?不若奉我,得传神箓,位列仙班,寿享齐天!”

“好魔头,看剑!”

那月幽之境门前,三尺白铁出鞘,乍然光盛璀璨,割破万古昏晓。

“来得好。”邪剑仙洒然一笑,抬手打出一记雷法,越过那霜白剑气,朝景天杀去。

此魔毕竟功力深厚,对景天的剑气不管不顾,任凭其斩在护体真罡上,铿然作响。然而景天却不得不慎重抵御这一道雷咒。

即便景天提起十二分法力,依旧被打得混身焦黑,长发裂冠炸起,他瞪大双目,眼前一片瞑眩,只凭气机感应,邪剑仙似乎又要出招。

“你来错了地方!”景天厉声喝斥。

“哦?景小友,何必这样着忙,本座不是为了别人而来,正是为了你。”

“你我已经无话可说了。”景天深吸一口气,紫府中法元涌动,一腔悲愤涌上喉头,开口即讼:“民食腥膻鸟兽同,那知土谷利无穷。后人只祀勾龙弃,谁念艰难起帝功!”

此一首乃是温州乐清人氏王十朋所作《神农》,叫景天吟咏罢,剑意迸发,乃化炎帝之灵,却是个面容模湖的麻衣老者,形容虚澹不清,然气机极为灵动清朗,甫一显化,就与此地上古阵势呼应,登时百川震动,群山呼啸,周遭灵气蜂拥聚拢,化作勃勃生机为景天所用。神农氏有造九泉之德,最善滋养万灵,得其相助,景天伤势尽复,更似有滔天法力,取用不竭,当即剑出如海。

邪剑仙虽惊不乱,他早已知晓景天剑意非凡,每有出其不意之效,如今这般变化说也厉害,倒还算不难对付,倘若真个如青鸾峰上那般,神农附身,邪剑仙也该经历一番苦战。

他此刻尚且游刃有余,传声渡过茫茫剑气,直入景天心底,“景小友,你莫非不想救活龙葵?”

满头剑光乍然熄灭。

景天立在原处,手中铁剑铮铮而鸣,他凝视那邪剑仙,“你从何处得知?”

“当日神剑自折,六界震动,本座如何不知?你本是姜国太子龙阳,与那剑中仙人龙葵乃是亲生兄妹,不知是否为实?”

景天沉默良久,忽然醒悟,“这就是你所谓的牵挂执着?真是卑鄙啊。”

邪剑仙不以为忤,“成大事者,应当断则断。本座知晓如何修复神剑,那龙葵与神剑一体同命,只要能将剑器复原,自然可以假死还生。”

“不需你的办法,待我得道,龙葵的命我自己会救。”景天沉下脸来,剑气再发,只是一鼓作气,再而衰。如今他心意退缩,剑灵略有消散,已不如方才那般滔滔不绝,如何能压过功参造化的邪剑仙?

他们在此处争执,月幽之境内却另有变故。原先枯萎的梭罗树得了唐雪见之血气滋养,生命重燃,又因景天幻化神农真意,受气机牵引,这缕生气更加活跃,最终沿着树干上行,抵达末梢,注入那一片新生嫩叶中。一瓣新叶,象征的是这株古树不屈的生存之道,也是催生梭罗双姝的一点灵机。

新叶成熟,飘然落下,如翩翩翠蝶,停驻唐雪见的鬓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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