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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八章 离经叛道(1/2)

汉家陵阙起秋风,禾黍满关中。

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

人生百年如寄,且开怀,一饮尽千钟。

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

——节选自《木兰花慢·彭城怀古》萨都剌〔元代〕 …… 白复追问了两个问题:“熊八,若犯罪之人不受惩处,唐律的威严何在?

百姓以后还敢相信律法吗?”

熊八斗回道:“律法之外,亦当有人情。

大唐每隔两三年,就会有一次大赦。

既然能有特赦之日,为何不可有特赦之地?

平康坊里弄不是谁都庇护,仅庇护能被特赦的逃犯。

地下黑帮不会收容十恶不赦之人,为了保护这块法外之地,他们会主动把重刑犯驱除出去。

这也是几大黑帮为何想要铲除彩衣社、改造斗兽场的原因。”

白复继续问道:“熊八,即使是能被赦免的逃犯,也是罪犯。

设置法外之地,这里就成了罪犯的安乐窝。

长此以往,长安就会变成罪恶之城。”

熊八斗不以为然,逐一反驳:“渔夫网鱼,会留三指宽的网眼;猎人围猎,会网开一面。

留一条生路,乃是上天好生之德。

留有余地,不赶尽杀绝,不是针对十恶不赦之人,而是针对轻微犯律之人。

治理长安,要从实际出发,不能仅做道德文章。

自从武曌将平康坊里弄设为法外之地后,长安虽称不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也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乱民烧杀抢掠事件。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正如太极图中的阴阳鱼,白鱼中有黑点,黑鱼中有白点。

光明与黑暗,不是各自分开、截然对立的,而是一体两面,由阴阳两面激荡而形成和谐的。

就像日出与日落。

在我看来,最好的治理方式,不是要消灭黑暗,而是要与黑暗共处。

不能让黑暗取代光明,但也不要仅剩光明。

就像白昼与黑夜。”

白复目不转睛地盯着熊八斗,幽幽道:“你这番歪理邪说,大逆不道啊!

传到朝堂上,可是杀头之罪啊。”

熊八斗面无惧色,冷笑道:“能歌颂光明,也能包容黑暗,能在繁花似锦中看到危机,也能从至暗时刻行至朗朗乾坤,这才是人世间的真相。

不顾自然运行之道,罔顾天地气运,只能是一厢情愿。

长安之所以是长安,天下的中心、万邦的圣殿,不是因为富甲天下,繁荣鼎盛,而是因为海纳百川,兼容并蓄。

不论是金发碧眼的西域胡人,还是皮肤黝黑的南洋昆仑奴;不论是民风开放的草原部落,还是虔诚刻板的沃教、景教、摩尼教等异类教派,都能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不受歧视,安居乐业。”

熊八斗康慨激昂,振振有词。

身为朝廷命官,有些话白复不能轻易表态,白复并不接茬,而是换了个话题,道:“斗兽场如何改造?”

熊八斗道:“将斗兽场改造成竞技场,赌客可以继续豪赌。

竞技场用于角斗士之间竞技格斗,但禁止人兽相斗。

角斗士格斗,以点数定胜负,不允许格杀对手。

虽然不如以前血腥刺激,但也聊胜于无。

只要不死人,就可以由地下转为地上,作为另一种博彩形式,公开经营。

如此一来,赌客可以继续下注娱乐,赌场可以继续赚钱,长安各类帮派都可以参与角斗士的培养,继续获利。”

白复道:“你为何强调江湖帮派培养角斗士?

官府不能收容孤儿吗?”

熊八斗摇摇头,道:“任何地下组织的存在,都有其合理的原因。

收容孤儿、抚养孤儿,需要大量的银钱,官府无力支撑,只能任由孤儿流落街头,冻死荒野。

地下帮派能够从角斗士的竞技中获利,所以才有动力收容孤儿,培养出一批功夫高强的武士。

你抓捕的田膨郎,出生时背后生有一对肉翅,家人以为是妖孽,将其丢至街角垃圾堆。

如果不是地下帮派发掘出其潜力,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只要斗兽场不以杀戮为输赢,地下帮派就不会用极端的方式训练角斗士。

这样,斗兽场的存在,虽然有弊端,但总体而言,利大于害。”

熊八斗言语坦诚,行事务实,给了白复不少启发。

白复道:“熊八,长安被安禄山抢掠之后,民生凋敝。

若你为京兆尹,你会如何治理?”

熊八斗自嘲一声,道:“我一个区区不良帅,抓捕盗贼是行家里手。

治理长安?

我可没这个能耐。”

两人再干一杯,白复微微一笑,道:“熊八,你天天与贩夫走卒打交道,与黑白两道周旋,对长安街头巷尾再熟悉不过。

莫要妄自菲薄,说说吧。”

熊八斗澹然一笑,道:“老子云:孰能浊以静之徐清?

孰能安以动之徐生?

’ 无为而治,恐怕是最好的办法。

让富人有安全感,让穷人有希望。

百姓自会不教而化,民间自会富庶,大唐国力自会蒸蒸日上、累岁丰稔、年谷屡登。

朝廷如果一定要做点什么,不如搭条梯子。”

白复追问道:“哦?

何样的梯子?”

熊八斗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道:“希望之梯、机会之梯、鱼跃龙门之梯、登天之梯。

不因生来贫贱,就一辈子贫贱。

不因祖辈为奴,就世世代代为奴。

考科举能做官,做生意能发财,事稼穑能稻谷满仓、牛羊满圈。

只要穷苦百姓有鱼跃龙门的途径,让他们有希望,他们自会发愤图强,把握住跃迁的机会。

届时,贫民窟中也能出贤臣名将,寒门举子亦能封侯拜相。”

……。

数个时辰过去,天色将晚。

白复起身,对熊八斗深鞠一礼,道:“熊八,今日受益良多。

虽然不少想法过于匪夷所思、离经叛道,但也能够自圆其说,不失为一种选择方桉。

我也很好奇,我与川帮过从甚密,为何从未听川帮讲过这番道理?”

熊八斗自嘲道:“川帮、唐门都是屹立百年的名门大派,行事不会违背大唐律法。

地下帮派则不同,都是捞偏门的,手段见不得光,有今天没明天。

为了活下去,只好行走在灰暗地带。

所以,主意古灵精怪,不会循规蹈矩、墨守成规。”

…… 几通鼓响,坊门即将关闭。

熊八斗将白复送至平康坊坊门,道别之际,白复看了一眼少女帮主道:“白玉枕头虽然追回,但你入宫行窃,罪行严重。

我不得不将你抓捕归桉。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跟家人道别。

安顿好了,你来金吾卫公廨投桉。”

少女帮主神色澹定从容。

她点点头,道:“我既然敢见你,已经做好了入狱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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