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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7/8)

她一怔,被他抱着却没有动弹,他并没有抬起脸来,声音仍旧很低:“小北,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绍谦……我知道很多事都不能挽回,但日子总还要过下去,就算你恨我,总还有夏楠。我会照顾你,还有孩子。你喜欢上海也好,北京也好,或者美国,什么地方都行,我们把夏楠接回来放在身边,一家人快快乐乐的生活。”

他停了一停,终于是抬起头看她,眼底闪耀的光芒,她看不真切,他的声音越发低下去,语气恳求如同乞求:“一辈子太长,要一直爱一个人不容易,一直恨一个人就更难。我们都不是圣人,为什么不选择让自己过得轻松点呢?”

她很轻很轻的抽噎了一声,说不敢动是假的,他的话,像是很细很细的一根针,却正好插在了她心尖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一处,那么多的委屈和痛苦绵绵密密的将她包围,她几乎就要缴械投降。

可是这一刻,他的影子变得模糊,在她面前晃了一晃。他有些不胜酒力的扶住额头,吃吃笑着:“我好像……是喝多了。”

夏小北试探着推了他一下,他便踉跄着往后仰去,她怕他摔着,赶忙扶住他,把他放在椅子上。他的目光开始涣散流离,仍旧紧紧跟随着她,不解而迷茫。

她知道是药力开始发作了,可是尤不放心,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正当她以为他会无力的昏过去时,一只滚烫的手却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惊吓的回过头来,却发现他仍是伏在餐桌上,只是一只手,十分固执,五指紧紧的扣在她腕上。

她有些无奈又焦急,生怕晚了会被过来的佣人发现。淡淡的一点银色从窗子照进餐桌来,也许是月光吧,撒在他背上,勾勒出光辉的轮廓。她从他背上的领口里看到隐藏的那些狰狞的伤口,此刻由于用力又裂开来,血迹缓缓透过布料渗出来。

她正犹豫不决,寂静的客厅里突兀的响起手机铃声。

是雷允泽的手机。

她怕是佣人打来,那时她便更加走不了了,狠下心来用力拍打他抓着她的手。那手机震啊震的从他口袋里滑出来,他也不去管,只一味的死死抓住她。

“小北……”他艰难的抬起头唤她,一双眼睛都发了红,那目光沉痛令人心碎,如影随形,紧紧跟着她。她挣不脱,又逃不开,急得眼泪都落下来,只是拼命的摇头,拿另一只手去掰开他的手指。

服食了幻药不是应该浑身失去力气吗?为什么他的手指还是硬得像钢铁一样?她又是掰又是拧,细细的手腕上被他勒出了一道道红痕,他简直像一副手铐一样,死死锁着她。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涣散,雷允泽知道自己撑不住了多久了,他的眼前甚至出现两个、四个,甚至更多的夏小北,他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只好紧紧的抓着最后一点属于她的东西。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这一次让她走了,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他拼尽了全力,发誓再也不能让她从自己面前逃走。

他看的到夏小北一直在哭诉,她张大着嘴巴,一直想说什么,可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他倒是放心了,他知道如果她能说出口她会说什么,不外乎又是求他放她走,他不放,他这辈子再也不要放开她……

手机落在地板上,还在不断的滑动,发出铃声。很长时间才断掉,但没过多久又响起来,该是很急的电话。

雷允泽只是盯着她,苦苦哀求:“小北,别走。”

那一声声的铃声像是催命符,她急得满头大汗,嗓子里像是有砂纸在打磨,什么也说不了,连求他放手都不能。

最后,她看见搁在桌上的水晶烟灰缸,不假思索的就抄在手中。雷允泽愣了一下,就听见她频繁翕和的嘴唇里吐出几个嘶哑干涩的字来:“你……不要逼我……”

声音一发出,连夏小北自己都没意识到,雷允泽却首先问出来:“你能说话了?”

她下意识的动了动喉咙,刚才的声音,的确是发自她自己口中。可是她来不及喜悦,地上的手机已经再次响了起来,这样迟早会惊动隔壁的佣人。她不能再这么蠢,懵懵懂懂的就把自己卖了,陷进火坑里再也跳不出来。眼前就是逃开他的最好的机会,夏小北看着自己的眼泪一大颗砸在他手背上,然后是更多颗,争先恐后的砸下去,她的视线模糊起来,反复只说着三个字:“对不起……”

这三个字令他一呆,然后瞳孔急剧的缩小,夏小北手里那只烟灰缸已经狠狠砸在他头上,她拿不准力道,但看得清烟灰缸底部见了红,“咕咚”一声闷响,他的手指果然松开来,夏小北忙不迭的向后退,烟灰缸落在地上。隔着模糊的眼泪,能看到他的嘴还在动,像是徒劳地在解释什么,可是她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耳朵里轰隆隆响着,就像有一千辆大货车碾过去,把她整个人都碾碎了。

看着他坚硬的身躯慢慢倒下去,鲜血滴在地毯上,她感受到从没有过的心痛,整颗心都好像碎成千片万片,扎在五腑六脏里,扎得她好难受,却没有办法。

她只是慌乱的后退,一直退到门边上,手伸到背后,抓住了门把。望着失去意识的雷允泽,她最后一次说:“对不起。”

手心转动,大门在身后打开,她不敢坐电梯,因为电梯打开时会发出叮的一声,怕是会惊动住在隔壁的佣人。她从楼梯间跑下去,下了一层才敢坐电梯,等在那儿的时候,她一直捂着心口,心跳就像在耳边,扑咚扑咚震得她几欲发疯。

电梯门终于在她面前打开,她飞快的闪进去,按了一楼。光可鉴人的四壁上,清楚的映着她的慌乱,她仿佛又看到那血色蒙现的模糊光影中,他苦苦哀求的模样。

他说:一辈子太长,要一直爱一个人不容易,一直恨一个人则更难。

他说:我会照顾你,还有孩子。你喜欢上海也好,北京也好,或者美国,什么地方都行,我们把夏楠接回来放在身边,一家人快快乐乐的生活。

他说:我和梓言离婚了。

他做了这么多,可是最终,她还是辜负了他。恨他吗?她已经分不清了,这浮华世界的是是非非太多,她已经迷失了方向,只想回到最初属于自己的地方,简简单单,做一个平凡的母亲。

她在电梯里给拨打秦书兰的私人号码,可是意外的,一直是忙音。电梯到达一楼,她不假思索的跑出去,即使知道她这个样子有多奇怪,脚上还趿着拖鞋。多次拨打她的私人号码不通后,夏小北唯有打到她的公事号码上,她知道秦书兰在公务上有三个号码,都是由秘书接听后再转接,只有和家人联系的私人号码才是她会随身携带的手机。

公事号码很顺利就打通了,接听的是吴秘书。当初在操办她和绍谦的订婚宴时,与夏小北打过照面。因此她直接自报家门,对方的态度立刻变得很亲切。

她说:“我找秦委员长有急事,可是她的私人号码一直打不通。”

吴秘书说:“你不知道,秦委员长家里出了点事,现在人在医院那边呢,可能不方便接电话吧。”

夏小北一怔,花了几秒钟才把“秦委员长家里出了点事”和“雷允泽家里出了点事”这两句话划上等号。她有点担心,又不好多问,于是说:“那现在有什么办法能联系上她吗?我有很急的事想请她帮忙。”

吴秘书想了想说:“您要是方便的话对我说也是一样的,我能帮的都会尽量帮。其他的,等我见到秦委员长再请示她的意见。”

时间紧迫,再拖下去,雷允泽随时可能醒来,她这样漫无目的的在外面,每一分钟都有可能被雷允泽抓回去。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把事情的原委简单跟吴秘书说了一遍,当然把她和雷允泽那段复杂的感情纠葛隐去了,只说自己遇到麻烦的人,需要躲上一阵子。

吴秘书大致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一些细节她有苦衷不能明说。问了她的位置,然后说:“请您务必在原地等我,我会派车过去接您,今晚可能要委屈您一下。等明早我见了秦委员长向她请示后,再根据她的意思将您安顿好。”

夏小北点点头,说:“谢谢你。”

不过半个小时,一辆挂着白色牌号的军部别克就停在她面前。吴秘书亲自下车来为她开车门,看她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准备的样子,大约也猜出她现在处境窘迫。

夏小北羞囧的垂下头,她这副狼狈样子有如逃难,而原因更加难以启齿。一路上,她都不安的坐在车内,看车子行驶在北京环路上,好几次想问他要开到哪里,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吴秘书似乎从后视镜里看出她的担忧,安慰她道:“别担心,今晚住的地方条件差点,但绝对安全。”

她当然相信吴秘书的安排,所谓的担心,不过是想到离去时雷允泽头破血流的样子,怕是久了没人发现,会更严重。

沿途越来越宽阔平坦,似乎已经驶出市区。她万万没想到吴秘书口中“绝对安全”的地方,居然是空军部的招待所!

望着那列队向车子行礼致敬的一排军人,夏小北愈发不安。跟在吴秘书后头,看他淡然回礼,只觉得自己是到了一个更加陌生的地方。

吴秘书带着她一路上去,边走边说:“都是大老爷们的地方,可能简陋了一点,您先将就着。”

她连忙摇头:“没关系,是我打扰了他们。”

房间宽敞得很,打理得也很整洁,洗漱用具一应俱全,她十分满意,多次向吴秘书致谢。吴秘书说明天一早就会有人来接她,又嘱咐了些琐事才离去。

她把门阖紧,又从里面反锁。

是很老式的那种门栓,墨黑的锁身都生了锈,转一圈才能插上。

军队里一切从简,被褥接触到皮肤,微微粗糙,当然不能和雷允泽为她准备的蚕丝被比,但是很厚实,她坐在床上,用被子紧紧圈住自己,还是觉得冷。

格子红漆的玻璃窗外,是一整片苍茫的夜空,郊区的夜空比城市里更加空旷,也更加完整,放眼望去,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紫色,上面撒满星星点点的碎亮,仿佛是那一年,谁的梦,光华闪耀如水晶,如今却摔碎了,泼在这一汪的紫色上。

寂静的客厅里,始终回荡着一种单调的声音,久了,才辨得出,是他的手机铃声。

雷允泽吃力的抬起手,按了按还发疼的额头,触到伤口,疼得“咝”一声。昏迷前的种种情形就像放电影一样在他脑中闪回,夏小北频频落下的眼泪,她终于得以开口说出的话,还有转身那一刻无情的背影……

手心渗出了一层汗,他摸到额头上那一点几乎干涸的粘腻,又开始疼起来,就像血管里所有的血都顺着皮肤渗出来。他觉得口干舌燥,四肢发冷,目光触及到还剩下的那半瓶酒,已经明白了什么。

可还是疼。

就像是被人把筋都给抽了,就像有人捅了自己几十刀,还全捅在心窝那里,疼得他全身都在抽搐。

原来被人捧到至高点,再摔下来,是如此的痛。就像是明知道那虚幻的幸福是假象,还无可避免的沉下去,所以醒过来时,会狼狈如斯。

有什么凉凉的从脸上划过,他带着几分诧异去摸。血已经干了,那么是什么?手心冰凉的,是透明的液体,他怔怔看着,越发诧异。

他看过她哭好多次。最难受的时候,连做梦都在哭。他一直觉得女人就是水做的,才会有这么多的眼泪。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流泪。从小他就很少哭,因为觉得是男孩子,有泪也不该轻弹,长大了,更是看淡了周围的一切,觉得没有什么值得动容。

这一滴眼泪,他以为它一样会落在心底,永远不让她看见。

他有点仓促的握紧了手心,那可怜的一点点水渍就融化在掌心的温度里。他知道这举动毫无意义,她根本不可能看见,就像昨晚他挂着一身伤回来,她也只在吃完饭觉得局促的时候,才无意中发现他脸上的伤痕。

他有点好笑的看着镜中的自己,伤在右脸侧的颧骨上,暗红色的口子狰狞而恐怖,可是他遮掩得很好,她几乎就没有看到。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站不住了又蹲下去,拾起一直落在地上的手机。一晚上不知闹了多久,终于随着电量即将耗光的信号安静了下来。他看看上面的号码,有母亲的私人号码,还有家里的座机,和父亲办公室打来的……

他还想再往下翻,手机屏幕一黑,彻底没电了。如此灰心,只好再一步挨着一步挪到座机旁,回拨到母亲的手机上。

秦书兰一接起来就是焦急的声音:“你一整晚的到哪儿去了?电话也不接!赶快回来,你爸心脏病又发作了!”

他拿着听筒的手略微一僵,想起在高尔夫俱乐部里父亲粗重而迟缓的喘息。声音也暗哑了:“爸……他没什么事吧?”

“正抢救呢!你现在赶紧过来,具体情况来了再说。”母亲的声音匆忙而沙哑。

挂断电话,他有些沮丧,像是小时候打烂了父亲的明青花,惧怕的躲在后院的水缸里,一面担心着父亲的惩罚,而一面更担心没有人找到他。就这样一个人在恐惧和煎熬中挣扎,他从天亮等到天黑,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他伤心到了极点,像是把心打碎了,然后一片片全撂在了火里,眼睁睁看着它,焚成灰烬。

原来这世上最伤心的事,就是连心都灰了。

两个月后,父亲出院,他亲自开车去接。在院门口见到戴维。老爷子这次病情来得凶猛,一家人都慌了神,所幸最后无碍,但也被医生叮嘱从此不可再令他受刺激,或情绪过度起伏。

雷少功戎马半生,退役下来亦是政坛上指点方遒的人物,没想到尚未步入晚年已是身染重病。谈及父辈,两人都不甚唏嘘,这样边走边说,戴维委婉的提及了夏小北的事。

“你找了她这两个月,半点消息都没有,难道你就不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劲?”

午后的阳光刺眼,雷允泽举手遮挡,手掌下面的阴影,恰好掩住一条不甚明显的疤痕,愈合了一段日子了,只是位置不好,正伤在右脸颧骨上,对这样五官出色的男子无疑是一种损煞。

其实从他最初开始着手寻找夏小北,就已经察觉到有人在从中作梗。最初的那些天,他是发了狠劲,誓要找出她不可,为此,他还专门花了功夫要查出这背后阻拦的人的身份,可是一直无所收获。久了他也慢慢觉出其中的真理,那人既然能从他手中把夏小北这个人给凭空变没了,手段自然在他之上。

他有些无奈的苦笑:“既然没办法,那就只好等待缘分了。”

“缘分?”戴维玩味的重复着,“这词有意思,你啥时候变这么文艺腔了?”

雷允泽没有回答他,戴维自顾自的笑了一会,突然有点感慨的说:“叶三走的时候,我以为夏小北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到悠远的地方:“可是,后来那天在路上看到你们一块儿从一家日本料理店出来,你一直抱着她,而她也很依赖你。我才知道,她其实还是爱你。”

雷允泽沉默了一会儿,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也许是笑吧,漫不经心的问:“是吗?我怎么没看出。”

戴维叹了口气,语气也是幽深莫测:“可惜,最后你们俩还是没在一块儿。不知道是你太傻,还是她太笨,反正都是糊里糊涂的,这点倒像是天生一对。总之啊,就活该你们俩受罪。”

闷热的八月份,知了趴在树叶里嘶鸣,阳光白得有点刺眼,戴维说着说着自己也笑起来,但只笑了一声,就说:“日子总得过,既然错过了,就忘了吧。”

这次他没有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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