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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不顾身(1/2)

不知为何,这怨毒的眼神会被小护士解读为“含情脉脉”,只见那小护士手里拈着血压仪的一端,一张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成绛紫,直到叶绍谦苦苦哀求了声:“小姐,你再不放气,我胳膊就要血液不畅了。”

“啊!”小护士这才转过神来,松开气囊开始放气。手速却是无比的快,那之后更是飞快的收拾了仪器,抱着就要离去。

被叶绍谦叫住了,说:“小姐,还有件事想麻烦你。”

“啊?”小护士连头都不敢回了,只是停在原地。

便听叶绍谦悠哉的躺在床上,笑得牲畜无害,缓缓说:“麻烦你一个小时后来换张床单。”

轰——不知为何,夏小北发现那小护士连脖子里都红透了,忙不迭的点头,飞身就冲了出去,嘭一声将门砸上。

许久,夏小北才转过神来,不解的问他:“为什么要换床单?”

“一天换一张才干净嘛,你知道我有洁癖的。”叶绍谦理所当然的说。

可是那小护士为什么要脸红呢?

夏小北去给老头子裱画了,叶绍谦憋在病房里一下午没敢出去。走廊上人来人往,每个路过这间病房的小护士都要掩面笑着,含羞带涩的小声讨论两句。

“这间房的病人可真生猛啊,带病还能来个大战三百回合。”

“可不是,小蒋早上还去帮他们换床单呢。”

“羞死了,把医院当什么了……”

“唉,你不懂,有钱人就好这口,更何况人家住的是贵宾特护病房。”

“可不是,中午过去提醒病人吃药的时候,看他脸上还有个五指印呢。你说是不是越有钱越有被虐待倾向啊,在床上了还得喊着:来吧,来打我吧……”

小护士学得惟妙惟肖,声音娇中尤带媚,叶绍谦只觉得自己以后不用见人了,什么叫作茧自缚,他今儿个终于明白了。

夏小北从书画坊拿了画,再到雷家祖宅,已经将近晚餐时分,雷少功很客气的邀请夏小北留下来吃饭。夏小北本想拒绝,但实在不好弗了长辈的意思,只得乖乖留下。

餐桌上就她和雷少功两人,秦书兰出差去天津视察,尚未回来。一顿饭夏小北拘谨得很,雷少功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每每说话前都要谨慎礼貌的先放下筷子。雷少功倒显得随意的多,社会现象时下年轻人的潮流,什么都跟她聊聊,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晚辈,对她和绍谦的事,却只字不提。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佣人上了茶和水果后,雷少功摆摆手说:“你跟我到书房来一起看看画。”

应该不止看画这么简单。夏小北心中忐忑,实在摸不准老人的意思,还是听话的跟了上去。

雷少功进了书房,打开她拿来的画,慢慢欣赏着,最后点了点头,微笑说:“嗯,不错。”

夏小北不懂这是什么场面,不敢坐下,直直的站着,等候老人的明示。

良久之后,雷少功才转过脸来,眼角的细纹不仅不显苍老,反而有种威严老沉的气势:“我只问你一句,你们确定要结婚吗?”

夏小北怔了怔,迎着老人锋利的目光,点了点头。

雷少功点了点头,转过脸去,隔好久才叹息一声:“夏小姐,绍谦的病情你都知道了吧?”

“嗯。”她轻浅的应着。

看到她脸上忧伤的表情,雷少功仿佛更确定了什么:“这孩子,到这份上了,还想瞒着我。书兰也是,一直不肯跟我说实话。他从小身子就健朗,是什么严重病,要一连在医院躺这么久?”

夏小北这才惊觉,雷少功可能根本就不清楚绍谦得的是什么病!

“就像医生说的啊,只是……”这时才意识到掩饰,可为时已晚。

雷少功一挥手,打断她的话,脸色沉稳不见怒意,语气却仍旧肯定:“你不用来他母亲那招再糊弄我,我是老了,还没老到耳目不明。”他顿了顿,皱眉说:“我已最好最坏的准备,你只管告诉我实情就好。”

夏小北心知,跟这样精明的人玩花招,不过是自取其辱,反正绍谦就要手术了,早晚是瞒不住的,只好说:“他……脑子里有肿瘤。”

见雷少功面色蓦地一变,又连忙摇头解释道:“是良性的!医生说了,只要手术摘除,就不会有问题了。”

见他还存有疑虑,夏小北毫不躲闪的与他直视,拍着胸脯保证:“真的!我不敢骗您,不信您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他的主治医生戴维。”

雷少功久久的看她,面色凝重,问她:“如果真的没什么,为何你这两次过来一直是忧伤憔悴的样子?”

夏小北本能的摸了摸自己,原来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写得这么清楚。只好垂下眼睫,缓缓说:“肿瘤是良性的,可是恰好压住了视神经,颅腔手术本来就是说不准的事,拖到现在,手术成功率……只有四成了。”

老人的身躯似乎晃了一晃,可是他的手紧紧按着桌角,并不像虚弱的样子。许久,他喃喃的说:“他母亲……当年也是这个病才去的。”

雷少功的神情非常凝重。屋子里一瞬间安静,夏小北捏着的手指收紧,用力得指尖颜色都发白了,同样的结果不会发生在绍谦身上的,不会的……

过了好半天,她抬眼,只见雷少功依然抿着嘴唇,一语不发。毕竟是父子,纵使平日里管教得严厉,也是因为父爱啊。

她想着最委婉的安慰道:“绍谦知道您身体不好,也是怕您担心。”

老人却不苟同,淡淡看她一眼,哆嗦道:“这样大的事……连书兰也帮着你们蒙我……”

想到将来有可能白发人送黑发人,内心,是真的悲凉吧。

夏小北突然很想回医院,去看看绍谦怎么样,有没有趁她不在的时候,又突然犯病,或者看不到东西。他的眼睛时好时坏,要是真的发作了,连急救铃都按不到……

雷少功双手背在身后,隔很久才问:“即使他身患重病,你也愿意和他在一起,并且非他不嫁?”

非他不嫁……好熟悉的字眼,昨天晚上,她才这么对雷允泽说过。如今,面对着他的父亲,她再一次坚定的点了点头:“是,非他不嫁。”

雷少功略一沉思,温声问她:“你心里盘算的,是笃定绍谦一定会没事,还是就算绍谦有个万一,你也能赚个雷家媳妇,稳赚不赔?”

夏小北惊愕的抬起眼,面对这样的问题,竟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雷少功短促的停顿了一下,劝诫她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第一回见你,就挺喜欢你。可是,”他语峰一转,“丫头,雷家的媳妇不是这么好当的,如果将来绍谦不在了,你将一个人背负所有压力,那恐怕不是你能想象的。而且,嫁入雷家,你就永生不要想着离婚这件事了。”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直觉雷老爷子并无恶意,这番话是试探,还是真心劝诫,她都摸不清,只好随着心意,诚恳的说:“我只是爱他。不管他能不能治好,不管他还能活多久,我都愿意陪着他。即使这只能是我们一起走的最后一段路。”

过去,她像个缩头乌龟,只要一提到手术可能失败带来的后果,她就不敢再往下想。可今天,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信心:“我只把我自己当作绍谦的妻子,并不在乎雷家的媳妇这一身份。可是我会恪守一个妻子的职责,不管将来绍谦在不在我身边,我都会当他是我的丈夫,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我爱他,除他以外再不会爱上别的人,所以我永远不会提出离婚。”

这就等于在老爷子面前赌下了誓言,就算绍谦有事,她也会洁身自好,绝不会不安于室。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可这一刻,她已经笃定,笃定了自己的一生。

或许正是这种惶惑中带着坚定的语气和眼神,让向来沉稳严肃的雷少功微微一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若有似无地点了个头:“那么,你们的婚事就去办吧,办得隆重盛大点,我不想让人说我雷少功亏待了小儿子。”

夏小北呆了呆,半晌,才低下头,欣喜的说:“谢谢爸。”

雷少功又笑了笑:“你是个心细又认真的孩子,这画裱得很好,我很喜欢。有你照顾绍谦,我也能放心了。”

夏小北默默的点头,迟疑了一下,又说:“不过绍谦的意思……是想在国内先订婚,等手术结束后,再回来完婚。我知道他顾虑什么,可是也不好说服他。另外,还有一事……”

“倒是逮着机会了,”雷少功转过身去,声音轻松了许多,“还有什么,一并都说出来吧。”

夏小北想起昨晚雷允泽狂妄阴沉的眼色,犹有几分心悸。有些事,瞒也是瞒不住的,只要有心人一查,夏楠的身份便一清二楚。与其抱着侥幸的心理,不如坦白还能从宽。根据八点档的狗血剧情,这种事往往是越瞒越糟糕,雷允泽要真是到了订婚宴上,才当着众宾客的面把她拆穿,那她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夏小北给自己壮了壮胆色,犹豫着说:“其实……在这之前,我有一件事瞒着爸您,希望您能原谅我。”

雷少功收了笑,瞥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是我年轻时候犯的错。我那时刚大学毕业,不谙世事,在应聘的时候,被部门经理……”她吞了吞口水,好艰难才能说下去:“后来……后来,还不慎怀了孩子……”

她抬起头,已经明显看到雷少功的脸色沉了下去,眼睛微微眯着,眼角的细纹丛生,令她心中一怔,声音越发艰涩:“……可是那人升了公司总裁,我也不敢说出去,又因为胆小,就……就把孩子生了下来,一直交给美国的姐姐抚养。这事……绍谦也知道,他说过不介意,可是我想,还是应该跟您坦白清楚。对不起……爸,请您原谅我。”

雷少功的喜怒不变色显然是常年习惯了的,依然没见什么怒火,但沉闷着的空气更显凝重。许久,他从书桌上抓了只狼毫,狠狠的抽在她背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整个人一颤,却不敢动弹,屈着身垂在那儿,等待着更多的责罚。

可是等了很久却没有,只听见雷少功渐次喘息的声音:“你是糊涂!”又过了很久,怒气渐渐平息,才问:“我打你你不怨我?”

夏小北低着头说:“您是长辈,教训的是应该的。”

雷少功却说:“不仅因为我是你的长辈,更因为你是我雷家的媳妇!所以我家法处置你,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相信你以后也不会再犯。”

色厉……而内心宽宏,雷老爷子这样算是原谅她了吧?她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本以为要被责骂或者扫地出门,再不允许她和绍谦的婚事,没想到雷老爷子不仅包容了她的错误,还再一次肯定了她和绍谦的婚事……

她只觉得感激,然内心更加愧疚,仿佛被人置身油锅里,反复的煎烤着。她实在受不住了这种苦痛,倏的跪下来,仰着的脸上含了几滴泪:“我知道我运气不好,可是……可是,就是那么巧,那个人……那个人他也是您的儿子,我的上司……寰宇公司总裁……”

雷少功刚刚舒缓下来的脸上瞬间白了几分,甚至比刚刚听说绍谦病情时更加吓人。他脸上的表情阴云不定,手指攒在书案桌角上,反复的叩着,不知在想什么。

夏小北更加害怕,跪在地上,头已经快挨着地了。她知道自己是罪该万死,尤其当雷老爷子说出原谅她时,她更是惭愧的无以言说。

许久,她听到雷少功因为怒气而颤栗的声音:“胡闹……胡闹……简直是胡闹!”紧接着是电话听筒被拿起来时磕碰的声音,她从垂下的发丝缝隙里,可以看到是一架仿古的旧式电话,每拨一个号码都要转上一圈,那样僵硬生涩的声音,像是有一把锯齿,在她心头来回的磨,咯吱咯吱,周而复始。

他拨到一段,似乎想起什么,把听筒喀的落下,又重新拿起来,这次似乎想清楚了,拨号的速度快了很多,那边一接通,就听见老人暴怒的声音:“孽子,你给我滚回来!速度!”

那边似乎没说什么,雷少功很快就挂断了电话,目光再触及跪着的夏小北时,已没了温情,只愤恨的出了口气:“绍谦还在病中,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夏小北只是沉默的垂下头。她倒是宁愿老爷子像刚刚那样打她,她犯的错,是应该受罚,这样什么也不做,反而让她更加难受。她猜测雷少功刚刚是打给雷允泽,听那口气,恐怕雷允泽就算毫不知情,也会迅速赶回来了。也许他本来还想打给绍谦,因为想到绍谦还在病中,才中途挂了电话。

这样又跪了一会,雷少功的脸色终于缓过来一点,他靠在书桌后的宽椅上,闭目养神,许久,才低声说:“你给我说清楚,从头至尾,把他……那逆子做过的事,都给我一点点说清楚!还有……你不是说有个孩子,我孙子,你说把他放在哪养了?美国?他在那有人照顾吗?这么小的孩子,就离乡背井……还有你,你怎么还能厚着脸皮让我同意你跟绍谦的婚事,你,你……你们简直就是胡闹!”

雷少功显然气得不轻,这会回想起来,仍有许多气恼,连话都不利索了。他把雷允泽叫做“逆子”,他最得意最有出息的一个儿子,作为一个父亲,该有多心痛……她都能理解。其实雷老爷子说的对,她怎么还有脸……还有脸和绍谦在一起,什么都是错的,当初就不该一念之差生下孩子,更不该被物欲和美色蒙蔽了双眼,就轻易答应了和绍谦在一起,这些风花雪月的生活从来就不属于她,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啊……

眼泪不停的落下来,像是没有个尽头,将她跪着的双膝前面那一块红檀木的地板都晕出了水渍。这段时间她哭过了多少次,有时候也纳闷,怎么好像永远也流不完,难道女人真是水做的?

她一边哽咽着,一边把四年前的事情从头至尾,细细的道出来。说完后,连她自己都诧异,竟然记得这么清楚,竟然把她和雷允泽过去的那些不堪,一分一毫都不差的说了出来。她一直把那当成是羞耻,放在心底的最深处,只要不再提起,也许就真的忘记了。可是没有,不仅没有忘记,反而在角落里腐烂了,侵蚀了越来越多的地方,最后,无药可救……

雷允泽一直就站在书房门外,佣人早就想帮他敲门,可是被他无声阻止了。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能听到里面那个熟悉的声音,那个让他日夜思念成狂的女人,她低低的悔恨的声音,她哭着的样子,他都能想象得到。

太想见他,也许思念早已超过了自己能想象的程度,就算他怎么也没料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再见到她。

他一直以为,下一次见面,会在她和绍谦的订婚宴上呢。

那天恐吓她的话,不过是气极了时候随口拈来,他又怎么会,怎么会做这样无耻的事。那些对她来说弃之敝屣的过去,于他却是至珍至重的宝贝,她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是他再也找不回来的美好回忆。

终于按奈不住,随着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他知道,生死决断,早有定论。

是继续不远不近的看着她,对她抱着不该有的念想,还是就此失去她,从此天各一方再也见不到她?

雷少功就坐在正对面的椅子里,手里把玩着夏小北上回送给他的那座黄山松石纸镇,并不大,小小的一方,捏在掌心里正好,颇有风骨的棱角,磨砺着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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