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远流长(67)(1/2)
心绪恢复的张子诚渐渐沉默下来,原本在他的想法,他会亲手擒下这几人交由官府处置,明正典刑,上对国家,下对己心,这才是文人学子的公义之道,学子典范,名利双收。
不想一交手自己甚至抵挡不住田不屈两招,虽是自己失智之下,甫一交手其已知深浅差别。
局限于儒门六艺剑法之中终究无法与这些暴虐人伦的杀手相比。
认清了差距,多年愤恨的情感得到了宣泄,恨与不恨其实已不重要。
作为一派之主,明辨是非,对与错国法宋刑统自有公断,他只是委屈和寂寞,作为大宋文明开泰先趋,一面是礼法,一面是家仇,如此大恶之人该当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此时的他人伦有礼之恨盖过了家仇之恨。
张子诚理了理散乱的衣襟,穿戴整齐后,向窦美玉与田不屈深深一揖即背过身去,黯然说道:儒门一己之愿确实难以引领天下,这世道争权夺利之辈比比皆是,人性恶相,是我执着了。
我只恨当年为何没有勇气自刎以全名节。
这三十多年的煎熬我太辛苦了,我累了,终于可以休息了。
圣人言明心正意,当辨是非,我钻研一生虽有大成,终究一人意念之力,又岂知世非善恶之别,心绪难却。
惭愧!
惭愧!
张子诚的黯然失神让下酆都有所愧意,亦仅仅如此罢了。数十年的往事,是非对错早已磨灭了人性,往事难复。
远处的御留香全神贯注倾听着这一切,观张子成黯然身影,已知此人生机正在枯萎,这是意念长期压迫突然发泄带来的疲态,人体脉络调整失衡所致。
世人言三教九流,人文为先,指的便是儒教。
儒教经过五代十国的清洗早已黯然退场,儒门流派正在兴起,此乃王朝历史循环之道,御留香较任何人更透彻。
张子诚乃儒门流派三造论的创造者,三造论在关中备受士子推崇,其身份特殊,如果死在此处,儒门必将追究到底,天下士子人言可畏,那会掀起儒门对武道的敌视。
御留香不再迟疑,窜至张子诚身畔,劝道:你换个点去死吧?
不过你得先把坑挖好了再把自己埋了,做的干净点。
下酆都本欲劝慰张子诚一番,必竟是自己对不住他,听得御留香此言,莫名的愤怒,喝道:你滚开。
御留香不满道:你没看到他心力衰竭吗?
这种不是病得病一会儿就死人的。
下酆都知御留香平日虽疯癫,实则深不可测,武学见识更是超凡入圣,当所言非虚。
当下欲去探张子诚的脉搏,岂知张子诚折身闪避,喝道:男女授受不亲,尔非礼也。
下酆都此时才瞧见张子诚双眸迷离乏白,确是生机枯竭之态,不由急道:是我对不住你,三十多年了,恨与怨早已不重要了。
你保重。
张子诚听得此言不由心神一紧,终于听到了一句软话,此生死亦无憾。
御留香却急了,劝道:啊!
这种话不要说啊。
他这样其实不致命,关键是心志受到打击,就像一口痰堵住了喉咙难以呼吸,疏通一下就好了。
下酆都急道:那你还不快帮忙?
御留香无奈道:这种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他不愿主动配合,我再多真气输过去也是白搭。
下酆都神色闪过一丝哀伤,生命的疾速流逝她所见何其多!
却从未有今日这般莫名的忐忑。
是放下还是难过,或者心病终曲,结束了,心中五味杂陈。
再观张子诚,其不停整理衣襟,随即往东方行三跪九叩之礼。
大礼且闭,张子诚突然屏气纵声念道: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
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
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啊,苍天啊!
公有权,理有法,五蠹之天下何来仁善德行,我辈纵天降英才亦难挽尔,道其不行矣夫。
诸言竟必,张子诚口喷鲜血,颓然倒地便即气绝。
下酆都缓缓摇头,眼中乏泪,不知是喜还是悲,这份视天下为己任的理想他真的遵行了一辈子。
遇田不孤此时对张子诚有了深深的敬佩,有时士子执着并非坏事,心境内外表里如一,世间士子纵千万十有八九不及如此。
这次巧妙的相遇得到的却是这种结果,下酆都与遇田不孤于情于理皆难再有勇气去重新做人。
陡然下酆都纵声嘶吼,拔刀刺向遇田不孤,怒道:都是你,为何你要来?
这麽多年你装作不识我,你就问心无愧吗?
下酆都的刀快如闪电,遇田不孤分神之际哪里能抵挡,亏得御留香伸手拍开了刀锋。
此时的下酆都已然崩溃,当即向后凌空翻出,顺势拔刀砍下了自己左臂小臂,怒吼道:再拦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御留香双眸出奇的饱含感情,劝道:人各有志。
但我们还是朋友。
下酆都周身颤抖不已,任伤口鲜血血流如注,咧嘴吼道:朋友?
我们还有何资格谈朋友二字?
你的身份天下武林都觊觎,我们又何曾知晓半点?
结友之礼,欺骗之情,这才是世间最大的笑话。
遇田不孤瞧得下酆都如此决绝,亦受感染,随即拿出怀中的那支铁簪子递给下酆都。
下酆都瞧得铁簪子不由出声惊叫。
这支簪子是自己出嫁前送给遇田不孤的信物,并要他许诺将来出人头地了将自己抢回来。
她没想到三十多年过去,这只铁簪子竟然还完好如初。
刹那间初恋的懵懂之情透入心扉,虽不到六个月,却是此生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种将一切都交给对方的信任,亦此生唯一。
但下酆都不敢去接,自下酆都这个名号起,她便已做了下地狱之准备,此生又何所畏惧?
此时她内心只有无尽的羞愧,杀手一旦有了感情便会被世俗所扰。
想想当年自己杀亲灭祖何等暴虐?
虽是过往云烟,但是非对错对世俗来说,是自己错了。
自己一人害了田不屈,张子诚,原本他们都能拥有各自的人生,却都毁在自己手里。
一个是张子诚这般清正若名,表里如一的谦谦君子,一个是杀人无度的女魔头,张子诚用一生清名向自己展示了善恶有别,恩怨分明。
而自己一身罪孽还望重新来过,天地间谁又能容她?
数罢,将遇田不孤搂到一旁,撕开其衣襟,上药为其包扎。
此时的遇田不孤却觉得自己解脱了,如果自己不夜闯洞房,此生二人或许都将安好,而不会这般日夜受尽折磨。
杀手的冷漠绝情并非无情只是没有感情的牵绊。
终究是自己惹出来的祸,除了死他还有甚麽可弥补?
羽千泷与断九泉,申屠月制住下酆都,细心替其包扎,却都沉默不语。
何为正气凛然,诸众今日算是领教到了,人活一世,善恶有别,张子诚与他们的分别竟是如此鲜明。
遇田不孤气海被破,生息渐渐转弱,双目却紧紧盯着下酆都。
羽千泷击昏下酆都,将她搂到遇田不孤身畔,遇田不孤感激的微微点头示意,瞧得昏迷的下酆都,三十八年了,这番大家闺秀装扮她始终未变,孤哥哥正是窦美玉给他起的亲昵称呼。
也许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人死事尽,这一切的罪孽到此为止,惟愿黄泉再续。
遇田不孤突然看向御留香,勉力咧嘴微笑道:虽说荒缪,却仍尝到了朋友之义,此生足矣!
,御留香脸色凝重,源源不断的真气输入遇田不孤体内助其调节心脉,沉声说道:我长大以来从不曾想过交朋友三字,人乃通灵之物,害怕空虚寂寞,我等亦一样。
前路已错,再无回头可能,你的选择是对的。
遇田不孤微微一笑,血液已然从嘴里涌了出来。
申屠月急道:疯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御留香道:有时候活着也是一种痛苦。
申屠月一把握住遇田不孤的手,劝道:你又是何必?
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