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2/3)
他虽然不懂画,但也能看出个好孬来。
这画上的水墨线条是极为简单利落的,毫无赘笔。
浓、淡、干、湿、焦一气呵成。
这几笔是人之眉眼,那几笔是垂落下来的柔软衣料。
简简单单的几条线,却勾勒出极富生命力的动态美,将这三两分钟前的人永远地留在了画纸上,形神兼备。
众人攒将拢来,俱都为之一振。
大家喝一声采,争先恐后地都要画,还有那要写字的。
没想到这姑娘非但画画得好,这字写得也好。
刷刷几笔,竟是一手上好的馆阁体,馆阁体,也就是所谓的楷书。
这也是她们老张家的家学渊源了。
她现在这手端雅正宜,流畅圆转的楷书,主要还是得益于小时候挨得那好几顿竹笋炒肉。
除了楷书,其他字体也都能写。
虞褚薛欧贺颜柳、颠张醉素苏米黄,俱都能一一写来。
不知是在纸上花了多少工夫。
楷书写得秀丽飘逸,似纤纤初月出天涯,落落众星列河汉 那隶书写得笔若如刀凿,神完气足,法度严密,兼融飘逸与刚健。
行草更是矫若游龙,一气呵成,龙游蛇走,雪浪奔冲,搅翻银汉。
此时那几个出来踏春的襕衫少年也都被这动静吸引了过去,诧异地问左右。
“哪儿弄得这么大动静。”
另一个答:“说是有个女子在卖字,画小像,这字画都写得极好。”
需知这些襕衫少年可不是普通的读书人。
府、州、县学的生员俗称也就是秀才,秀才之中也分个三六九等,分别为廪膳生员、增广生员、附学生员。
一等是廪膳生员。
由于数额有限,后来秀才日益多了,这才行了扩招,扩招的这批就叫增广生员,排二等。
三等的附学生员,其实就是二度扩招。
梁制,各省学政每三年都要考校一次生员,依考试成绩重新对这三等生员重新编排。
若是你附生考得太差,就不准再穿襕衫,只能穿青衣以示轻贱。
远远地,人群中隐约传来好事者那么一两声。
“这字写得当真俊俏!
照我看这没比那些秀才差到哪儿去!”
“哈哈哈我倒是觉得,这字写得比我见过的那些秀才还漂亮!”
哈?
!
听到这没溜儿的话,于是,众襕衫少年面子上顿时挂不住了,不淡定了。
什么叫比他们写得好漂亮!
可笑!
他们那可是六岁就开始描红大字,八岁就开始学写小楷的!
这些少年本来最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又考中了秀才,走在路上简直是春风得意,一团的少年盛气。
当中有个叫吴朋义的,他家经营了一间刻书坊,家境殷实,人称吴二郎。
这吴二郎生得波俏,冰肌玉骨,唇红齿白,一双新月弯弯眼,两条远山如黛眉。
自小生活优渥,性子最是跳脱的吴二郎,闻言瞪圆了眼,一时间来了玩兴,笑嘻嘻地扯了同伴过去,分开人丛,决心试她一试。
围观的众人见竟然来了几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纷纷退避了下去,好奇地继续围观。
“娘子,卖字吗?
价钱几何?”
张幼双头也不抬,刷刷落笔:“板子上都写着呢。”
吴二郎等襕衫少年齐齐去看了一眼,哦了一声,又好奇地抻着脖子去看这少女纸上的小像。
的确是神韵备至,简单几笔就将人之神态勾勒得惟妙惟肖。
“娘子这字写得漂亮,可是念过书的?”
“学过几个字。”
“请娘子写副对联,要多少笔金?”
张幼双抬起眼:“说来听听?”
一抬头,面前这几个襕衫少年,一个个鲜嫩水灵得就跟摊子上的新鲜大白菜似的,笑得露出个大白牙,十分之阳光灿烂。
“娘子不如就以我们几人作副对联。”
张幼双瞅瞅他们,心里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不写字偏偏叫她写对联?
来砸场子的?
虽然面前这一水青葱的小鲜肉,但张幼双的态度还是十分坚决: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鲜肉不能屈。
“行倒是行——但是吧——”
“如何?”
张幼双挣扎了一下,挣扎失败,诚恳地说:“得加钱。”
为首的那个倒也爽快,“行。”
张幼双提笔,略一沉思,提笔写下了这二十几个字。
这些少年看面前的少女气势陡然一变,眉如峰聚,眼似秋水,整个人周身的气质都凛然一变,变得认真了许多。
众人看她写字,心本来就跟猫挠似的,见她写完了,纷纷走上前去一看,只见这纸页上写着两行行草。
上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下联: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吴二郎愣了一愣,这对子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风对雨,家对国,耳对心, 对仗工整。
拿在口中咀嚼了两三遍,竟也如读书声一般琅琅上口。
最主要的是这副对子简直再贴合他们的身份不过了!
再看这行草,融了古隶的写法,飘逸中又不失雄健、古拙。
若非是既善于书法,研究多时,却不会将这行草与古隶结合得如此圆融,自成一家。
他心口一荡,连带着众人心下都是一惊。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喝了句“好!”
“娘子当真是有些真本事的,”
这些襕衫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一阵耳热,都有些敬佩有些不好意思笑起来,“咱们可算是服了。”
这一副对子,对这些越县的生员不谛于静夜惊雷。
于是,这些原本来挑事的少年当下也收起了对张幼双的轻视之心。
看来这是个有学问的不栉进士。
这个年头有文才的女性不是没有,但是少。
再一看面前的少女穿着打扮都平平无奇,一身粗布衫裙,裙摆打着补丁,袖口沾了不少墨渍,很是朴素与窘迫。
不由心里暗暗惋惜。
将这二十多个字默记在心上,权当作对自己的劝勉,这些越县的生员,心满意足,交头接耳地走了。
“说是有真本事的……”
“吓!
竟是连这些秀才老爷都承认了不成?”
这一来,那些本还持着观望态度的人,也都争先恐后地围了过来。
一天下来,竟然也有了百八文的进账。
张幼双一直都不是个亏待自己的人,傍晚买了点儿炸得酥酥脆脆的小鱼,又拎了两条咸鱼回家去蒸。
这一路上,读书人简直就跟路边大白菜似的处处可见,或慢行,或快步,或坐或立,或是借着暮色在树底下念书,又或是三五成群结社去喝酒。